从议事厅出来时，暮色已漫过幽冥宫的宫墙。赤焰拢了拢衣袍，正往灵佑宫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唤：
赤焰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到沧溟正朝他走来。赤焰拱手躬身：“圣子！”
沧溟愣了一下，这声恭敬的让他心头发涩。他们是双生子，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如今却隔着这层若有似无的距离。
先去霁渊阁的净池吧。那里能帮你炼化业火里的戾气。沧溟低声说道。
赤焰抬眼望着他，掠过一丝犹豫：不必了，我自己寻个地方修炼便可，不叨扰圣子。他刻意加重了二字，提醒彼此身份有别。
沧溟轻轻握了握拳头，他望着赤焰，恳求道：焰，净池的灵力对你最有效，何必舍近求远？………就当......帮我一个忙，让我放心……好吗？
赤焰望着他，水蓝色的长袍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眼里满是担忧与恳切。
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赤焰随着沧溟进到霁渊阁。
沧溟正要转身出去，却被赤焰叫住：沧溟。
他回头，见赤焰站在池边，指尖凝着一簇火焰。那火焰与往日不同，赤红的焰心外裹着一层淡淡的黑雾，隐隐透着股阴冷的戾气。
黑风岭的那些死灵......我没烧干净。它们被我的业火吸进去了。在溶洞里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杀人的念头，好像那些怨魂在推着我......赤焰看着掌心那缠着邪气的火，心中有些不安。
他目光转向沧溟，说道：你说，我会不会......变成和白面书生一样的魔鬼？
沧溟走上前，抬手覆上赤焰的手背。淡蓝色的灵力顺着指尖淌出，那些黑雾在蓝光中挣扎了片刻，竟渐渐消散，赤红的焰心染上一层柔和的蓝。
你不会。沧溟望着他，笃定的说道。
业火是怨魂所化，却也受你的心神掌控。你能守住本心，它们便伤不了你。
赤焰看着被净化的火焰，声音有些发涩：若有一日，我真的被业火吞噬，失了心智......他顿了顿，希望你不要手软，杀了我。
沧溟握着赤焰的手，语气坚定：不会有那一天。我会帮你一起炼化它们，日夜守着你，绝不会让你被怨灵拖走。
赤焰望着他，忽然笑了，眼底的阴霾散了些：我想去幽冥泉修炼。那里是幽冥灵力最烈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承受多少。
沧溟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先把黑风岭吸来的死灵炼化干净，等你能完全掌控这股力量了，我们一起去。
赤焰点头，没再反驳。
他褪去外衣，赤脚踏入净池。寒水瞬间浸透骨髓，带着幽冥泉特有的清冽灵力，顺着毛孔往经脉里钻，所过之处，那些潜藏的戾气竟真的安分了些。
连续几日，赤焰在霁渊阁的净池中炼化怨气，净池上腾起袅袅白雾，寒水浸过赤焰的肩背，带着幽冥泉的灵力，正一点点涤荡他体内残留的黑灵戾气。
“圣子。”一声清朗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赤焰正凝神运功，听到叫声，心中一惊：霁渊阁的结界除了玄冥、青萝和他，还有谁不经传唤就可以自由进入？
他转身睁眼望去，见来人穿着一身亚灰色长衫，袖口绣着细密的墨纹，身形挺拔，是墨衍。眉宇间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呆气，多了几分沉稳干练。
赤焰从池中起身，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墨衍抬起头，看到眼前是个陌生男子，随即慌忙拱手躬身，耳根微微泛红：“失礼了。”
赤焰心中也讶异。当年那个总跟在赤霄和颜宴身后、被戏称“墨呆子”的少年，如今竟成了能自由踏入霁渊阁的人。他转身走向屏风后，声音隔着水雾传来：“墨先生是找沧溟？”
“正是。”墨衍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只是目光仍有些不自在地落在地面，“在下有事与圣子商议。只是这位公子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赤焰换了身玄色衣袍走出。听到墨衍的话，他心头掠过一丝微涩，他没认出自己。
“在下赤焰。”他淡淡的说道，“沧溟借这莲池给我疗伤。”
“赤焰？”墨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疑。这名字与“赤霄”只一字之差，眼前人的身形虽为男子，眉宇间却隐约有几分熟悉的轮廓。但他素来不是爱探究隐私的性子，只拱手道：“原来是赤焰公子。既然圣子不在，在下晚些再来，不打扰公子疗伤。”
他转身欲走，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沧溟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看到厅中两人，说道：“墨先生回来了？可有新进展？”
“圣子这里有客，在下晚些再来……”
“无妨。”沧溟打断他，目光扫过赤焰，带着自然的熟稔，“焰不是外人。”
说罢，他放下食盒，走到案几后的石壁前，抬手转动了一枚冰莲石雕。只听“咔哒”声响，整面石壁竟缓缓移开。
是一间暗室，里面并无奢华装饰，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立在中央，两侧靠墙的书柜上堆满了图纸。
赤焰愣住了。他来霁渊阁数次，竟不知还有这样一处密室。
“为了方便议事，这是两年前托墨先生改造的。”沧溟见他讶异，解释道。
墨衍看到沧溟对赤焰的如此信任，虽有疑惑，但他向来不多言，只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正轨：“圣子，还是先说说琼宇计划的进展吧。”
沧溟点头，走到中央的紫檀木桌前，抬手在桌面一拂。淡蓝色的灵力流淌而过，桌面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个沙盘：黄沙漫卷的荒漠中，七个水晶球体错落分布，球体间由透明的水晶长廊连接，球内、廊间都布满了绿意，田舍、屋宇的微缩模型隐在草木间，栩栩如生。
“自玄冥祭司应允后，计划推进得很顺利。”墨衍走到沙盘旁，指着其中两个亮着微光的水晶球。“二号、三号琼宇已初具规模，里面的聚灵阵能稳定住灵力，培育的耐旱作物也试种成功，下个月便可投入使用。”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连接球体的长廊：“接下来打算推进四号、五号，争取三年内让七个琼宇连成一片，形成新的聚居地，不用再困在风沙漫天的老城，让族人能在有草木、有活水的地方生活。”
赤焰看着沙盘，心中大为震撼。这哪里是简单的聚居地？分明是在荒漠中造一座新城！水晶聚灵，长廊互通，草木田舍……那是幽冥人世代渴望的景象。
沧溟望着沙盘，指尖轻轻点在最大的那个水晶球上：“琼宇不止是居所，更是对抗灵珠掠夺的底气。我们有了自己的粮食、药材，就不用再看灵族脸色，更不用被困在死亡之地边缘。”
赤焰看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明白了。这便是沧溟一直在做的事，不是困守旧地，而是为幽冥寻一条生路。
沧溟指尖点过最东侧的球体，声音沉缓：“一号琼宇培育的幽冥灵草，已能稳定输出曲水，算是让祭司和司命们看到了实效。”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沙盘中央的空白处，“但幽冥的软肋始终是粮食，若不能自己产出，终究要被无念城掐着咽喉。所以二号、三号，必须以粮食种植为核心。”
墨衍眉头紧锁：“前阵子在一号琼宇划了三分地试种，筛选了二十多种耐旱作物，效果始终不理想。”
“司农署那边有说法吗？”沧溟问。
“司农署……”墨衍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因为幽冥一直不适合种植，因此司农署常年不受重视，典籍多半散失，能主事的老匠人也只剩两位，对着幼苗枯死的样子，也说不出个究竟。”
赤焰在一旁听着，虽对琼宇的具体构造仍不熟悉，但“种粮食”三个字他听懂了。
他看着沙盘里那些蜷缩的作物模型，试探道：“或许可以问问星瑶。离星宫虽在死亡之地边缘，她却曾种活过不少植物。让她画下离星宫的地势格局、草木分布，或许对筛选品种有帮助。而且星瑶读过不少灵族的古籍，说不定也见过相关记载。”
“星瑶？”墨衍愣住，抬眼看向沧溟，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这是谁”。他常年埋首于琼宇的图纸与工事，对外界的传闻向来不关心，自然不知道这位灵族公主已在幽冥落脚。
沧溟指尖在沙盘上轻轻一点：“若是星瑶姑娘肯帮忙，自然是好的，只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琼宇计划是幽冥的根基，若让灵族知晓具体细节，以他们对幽冥的忌惮，怕是会从中作梗。”
赤焰握着的手紧了紧。他知道沧溟的顾虑并非无因，却还是忍不住蹙眉：“星瑶独自一人在离星宫待了十几年，对灵族皇室早已疏离。她若想害幽冥，当初就不会救我。”
话一出口，密室里的空气骤然凝住，沙盘的蓝光映着彼此沉默的脸，气氛有些发僵。
墨衍最先回过神，他清了清嗓子，俯身指着沙盘角落：“或许可以先在幽冥宫内建几个小型琼宇，作为试验场。”他指尖画出一个圈，“规模缩小，聚灵阵的灵力更容易控制，司农署实验也不用来回跑，也方便星瑶姑娘帮忙查看。”
沧溟抬眼，赞许道：“这个法子可行，只要核心图纸和最终选址不外泄，灵族即便察觉，也抓不到实据。等试验成功，完整的琼宇落地，那时，便不必再怕他们阻挠了。”
赤焰望着沙盘里那几个小小的试验模型，紧绷的肩线渐渐松弛。他知道沧溟的谨慎是为了幽冥，但他也信星瑶。或许，这小型试验场，正是让彼此信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