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慌乱的冲出霁渊阁,冷风灌进肺里,呛得他直咳嗽,掌心的“溟”字还残留着灵力的余温。
他心跳如鼓,像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想起当初沧溟对她说“不可以”,让她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但原来沧溟只是把这份情藏在心底,藏得如此的深。
“若是早知道……”他扶着廊柱站稳,深深喘着。
要是那时就知道他的心意,自己还会不会执意要走?或许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赤霄,像风蚀崖那三年一样,守在沧溟身边,肆无忌惮的调笑嬉闹。不用知道所谓的双生真相,不用扮成“赤焰”小心翼翼的与他保持距离。
可现在呢?本以为自己早接受了“赤焰”的身份,能扛住双生的秘密,能和沧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可方才沧溟滚烫的拥抱、带着酒气的告白,轻易就掀翻了他筑起的堤坝。
“星瑶……”
星瑶是最无辜的,这个本无忧无虑的女子,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义无反顾的跟着他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环境恶劣的敌营,饱受冷眼与非异,但却毫无怨言,一心为他琢磨吃食,担忧他在幽冥的根基……
可他心底那道影子原来始终都在。
“我真是……”他狠狠捶了下廊柱,冷硬的石柱硌得手疼,却压不住心底的厌恶。
他真是厌恶自己的三心二意,厌恶自己明明放不下沧溟,却又去招惹星瑶。
他又忍不住怪沧溟,怪他当年不说,怪他把心意藏得那么深。
可转念又想起当时的情形:沧溟刚知道真相,或许那时的他,定是乱了阵脚,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怎么留他。
“说到底,还是我太急了……”想到当时那样逼问沧溟,那样迫切的要沧溟给她一个回应,完全不给他机会解释。
他自嘲地笑了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而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
冷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边,他却觉得浑身发燥。
之前不知道沧溟的心意,还能逼着自己把喜欢藏起来,想着慢慢淡了就好;可现在知道了,那颗心怎么压都压不住了。
往后怎么面对沧溟?怎么面对星瑶?怎么面对那个既想做赤焰、又放不下赤霄的自己?
赤焰在冷风里站到月色西斜,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灵佑宫。
推开门时,暖光从内室漫出来,星瑶正坐在桌边缝补他白天刮破的衣摆,见他进来,手里的针线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上。
“怎么了?”她放下针线走过来,递过一方温热的帕子。
赤焰慌忙别开脸,接过帕子胡乱按了按眼睛,声音还有点发哑:“没、没什么,沧溟醉得厉害,乱跑,我追他的时候,被城外的风沙迷了眼。”
他不敢看星瑶的眼睛,只盯着地上的青砖缝,连自己都觉得这借口蹩脚。
星瑶没戳破,只是接过他手里的湿帕子,温柔说道:“我给你烧了热水,泡一泡能暖些。”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狐疑,赤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发慌。
浴桶里的水汽漫上来,模糊了视线,赤焰把脸埋进热水里,想压下心头的乱绪,背后却突然贴上一片温软。
星瑶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隔着氤氲的水汽,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声音带着点委屈:“阿焰,你到底藏了多少事?”
赤焰的身子瞬间僵住,指尖攥紧了桶沿。
“净世子待你和旁人不一样,他是那样的信你,连护卫队的事都交给你,可你对他的事,却从来不肯多说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赤焰顿了顿,好半天才低声道:“他……教过我修炼,算我的老师吧。”这话半真半假,却像根刺,扎得他自己心口发疼。
“仅此而已?”星瑶的声音紧了紧,抱他的手臂又收了收。
赤焰不知如何回答,陷入一片沉默。
“我刚到灵佑宫时,无意间撞见过一间偏房,里面挂着幅画,画里的少女,眉眼……像极了赤霄时候的你。我后来再想去看,那房间里的东西,全不见了。”
赤焰的呼吸猛地一顿:原来星瑶早就察觉到了。
“这几日我看着你和净世子……”星瑶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恳求,“他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看下属,也不是看学生。阿焰,我想知道赤霄,想知道一个完完整整的赤霄,想知道净世子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水汽模糊了赤焰的眼,他声音轻得像要融进水里。
他捡着能说的讲,说起幼年在锈巷与墨衍一起与巷子的恶霸打架,说起入学遇到了颜宴,从此三人形影不离,一起训练,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提到沧溟时,只匆匆带过“一起在风蚀崖修炼过三年”,便没了下文。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酒意和倦意一起涌上来,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星瑶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知道他不愿再多说,便轻轻松开手,替他拉了拉浴帘:“那你好好泡着,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
赤焰“嗯”了一声,靠在桶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却又闪过霁渊阁里沧溟滚烫的拥吻,和星瑶此刻温柔的背影,心里的乱麻又缠紧了几分。
……
霁渊阁里,沧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
他沉在净池里,寒水顺着衣料浸进来,可唇上那道浅浅的齿痕,却像颗燃着的火星,窜进心口。
不知是酒气未散,还是心底藏了多年的火,在此刻烧破了堤,净池的寒气都压不住浑身的燥热。
他望着水面晃荡的影子,想到那年曲水城,赤霄误饮了销魂酒,浑身烫得像团火,他用灵力强行替她醒酒……
“那时……你该多难受。”沧溟抬手按在胸口那道“霄”字灵纹上,眼泪漫上眼眶,心痛如绞。
当年他只因“双生子”的枷锁,面对她眼里滚烫的情意,只一句冰冷的“不可以”,便生生断了她所有念想。如今想来,她那时刚被业火缠身,又遭他这般拒斥,该是抱着怎样的绝望?
恍惚间,池面的雾气忽然慢慢凝出个纤细的轮廓。沧溟猛地抬眼,只见赤霄穿着当年曲水时那件月白薄纱,裙摆沾着细碎的水光,从池水中缓缓走来。
“霄……”他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碰,指尖却在离她肩头一寸处顿住。
赤霄却径直走到他面前,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像从前那样,把脸埋在他肩头,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垂,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酒气:“溟。”
她抬头时,眼里盛着泪,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肩头,那里留着她当年咬下的疤,如今已化作一团焰火灵纹。
“你该把我忘掉。”她的指尖顺着灵纹慢慢划,语气轻得像雾,风一吹就散。
沧溟猛地抓住她的手,连自己都没察觉力道有多狠:“不,我忘不掉。”
“你会走火入魔的。”赤霄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口一缩,“我是幻象,是你心里的执念生出来的。你留着我,又能怎样?赤霄早就不在了,现在的是赤焰。”
“可我不想忘记!”沧溟的声音里掺了哀求。
“每一天都记得那么清,我怎么忘?”
赤霄的眼泪落得更急,哽咽着拽住他的衣袖:“那你当年为什么拒绝我?”
沧溟望着她泪眼朦胧的脸,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疼。他伸手拂开她颊边的湿发,俯身想去吻她。
当年他死死克制住的冲动,此刻只想不顾一切地补上。可唇瓣刚要触到她的唇瓣,赤霄的身影突然散了,化作细碎的灵光,倏地融进池水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噗——”
一口黑血猛地从沧溟喉间涌出,落在水面上。他蜷起身子,额头抵着冰凉的池沿,终于忍不住低骂出声:“师父……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双生子,是不是所有事都会不一样?
从灵佑宫第一次见她,他的目光就忍不住跟着她转;从风蚀崖三年相伴,日夜守着她训练,看她摔得满身伤还笑,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他暗下决心,要护她一辈子,可双生子的真相骤然砸在跟前时,他慌了神,只能用“不可”二字,将她推远。
后来赤霄失踪,他疯了似的找遍每个角落,才懂她早已刻进了骨血。他那时想,只要她能回来,哪怕是辞了圣子之位,哪怕是逆天而行,她要什么他都给。可等她真的回来,却换了“赤焰”的名字,身边还多了个满眼是她的星瑶。
“是我活该……”沧溟的指节重重捶在池底的青石板上,“是我顾虑太多,是我……不如她勇敢。”
寒水依旧浸着身子,可心口的火,却烧得他快要碎了。
与此同时,灵佑宫的浴桶边,赤焰猛地从水中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星瑶刚端着中衣进来,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放下衣服走过去:“怎么了?”
赤焰紧紧攥着浴桶边缘,身体有些发颤:他竟做了个和沧溟一模一样的梦,梦里他穿着薄纱,问沧溟为什么拒绝,问他能不能忘掉。可他怎么敢说?只能勉强扯出个笑,抹了把脸上的水:“没事,做了个噩梦……许是今天太累了。”
星瑶将干净的中衣递给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脸色这么差,快起来擦干,别着凉了。”
赤焰接过衣服,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心里却乱成了麻:他和沧溟,这往后的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