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秘密仓库后的小院里,探照灯的光柱死死钉在院子中央。
那头被视为祥瑞的白鹿,此刻正低着头,温顺不再。
它伸出猩红的舌头,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着一块垫磨盘用的生铁块。
每一次舔舐,铁锈便肉眼可见地淡去一分,而它鹿角顶端那抹诡异的暗金色,也愈发妖异。
“完了……咱家……咱家这是请回来一个活祖宗,还是要养出来一个……吃铁的妖怪?!”
“妖怪吃铁……”
林卫东的身体猛地一颤,瞬间从那妖异的景象中惊醒。
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炸开的却不是什么妖怪传说,而是主屋里睡得正香,正做着甜梦的两个媳妇!
苏棉!翠花!
她们也吃了!她们吃的还是最多、最好的!
那只同样被养出来的鸡王下的、香得邪乎的粉色鸡蛋!
那锅他亲手熬煮的、能让死人肉白骨的熊掌汤!
还有那株吸饱了山川精气的龙血芝!
一股比在五十米深海被暗流卷住还要猛烈百倍的恐惧,瞬间攥爆了他的心脏!
那所谓的金手指、天选之子,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我媳妇吃啥?!”
他双眼瞬间血红,一声嘶吼不似人声,是从胸腔最深处撕扯出来的野兽悲鸣!
他疯了一样转身,用撞的,用扛的,就要冲回主屋!
他要冲进去,他要掰开苏棉和翠花的嘴,他要看看,看看她们肚子里到底怀的是什么!
是他的种,还是……别的什么怪物!
“卫东!你他娘的给我站住!”
苏文山反应快到了极致,整个人用他那副老迈的身躯死死抱住女婿的腰。
他那张惨白的脸上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地压着嗓子低吼:
“你现在慌顶个屁用!你冲进去能干什么?把她们娘仨吓出个三长两短吗!”
“我们得先搞清楚,这东西……这东西对人,到底有什么影响!”
苏文山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死死盯着林卫东那双几乎要噬人的眼睛,颤抖着,说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汗毛倒竖的推论。
“万物相生相克!这些东西……无论是山上的,还是海里的,本质上,恐怕都已经变了!普通人吃了,身体底子好,或许能当成是天大的补药。”
“可是孕妇不一样!卫东,她们的根骨,比任何时候都要活泛,也比任何时候都容易被外物影响!”
他猛地抬起手指,指向仓库角落里那些还未来得及处理的熊掌、蛇胆,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遏制的绝望与嘶哑。
“这些……一个都不能再吃了!卫东,它们不是什么补药,是催化剂!是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往邪路上催的药!”
“催化剂”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个男人的心脏。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淑莲听到动静,已经扶着门框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苏文山这番话,她腿一软,“噗通”一声就瘫在了泥地上。
“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捶着地,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哭喊声压抑又绝望,
“我还当是疼她们,天天变着花样给她们炖汤熬药……我……我这是害了我的孙子啊!”
林卫东的身体还在剧烈地发抖,但他那股子冲动的疯劲儿,被苏文山死死压住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岳父。
“爹,有解法吗?”
苏文山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地转着那些他读过的古籍、看过的偏方。
半晌,他才猛地睁开眼,语气沉重却坚定:
“我读过的那些医书里,都讲究一个‘以正克邪’!既然是吃了‘不正常’的东西,那就要用最‘正常’、最本分的食物,来中和掉身体里那股‘邪性’的劲儿!”
他看着林卫东:
“从明天起,停掉所有山珍海味,什么肉、什么蛋,一点都不能再碰了!”
“只让她们吃最普通的玉米面饼子、红薯干,用地里长出来的庄稼,靠五谷之气,把那股邪气给慢慢排出去!”
“不行!”
林卫东想都没想,断然否决,
“孕妇正是要营养的时候,哪能光吃粗粮!孩子生下来不得跟猫崽子一样!我林卫东的种,不能这么窝囊!”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
“我再去一趟山里!”
林解放一听,刚想开口阻止,却被儿子接下来的话给噎了回去。
“这次,我不往深山里去!咱就去后山那片最常走的山梁子!”
林卫东的声音又冷又硬,
“爹,从明天起,你得把你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
“教教我,怎么闻味儿,怎么辨脚印,怎么打绳套,怎么下夹子!”
“教我怎么当一个……‘正经’的猎人!”
“正经”的猎人!
林解放和苏文山瞬间明白了!
这小子,是要彻底封印自己那身邪乎的本事!
不用那双能看穿山石的眼睛,也不凭那股子吓人的运气,就凭一个普通猎人最老派的经验、最笨的法子,去猎捕那些最平凡、最普通的野兔、野鸡!
这是一场“反向狩猎”!
这是一场对自己“金手指”的彻底摒弃与宣战!
林解放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颓丧。
他看着儿子那张坚毅得可怕的脸,浑浊的老眼里重新燃起了灼人的光。
他猛地一拍大腿,从地上一跃而起,声音洪亮如钟:
“好!我教!我把我这辈子打猎的本事,连骨头带肉,掏空了教给你!”
老头子像是瞬间找回了主心骨,那股子属于林家顶梁柱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当晚,林卫东没再多说一句话。
他一个人,默默地将仓库里所有沾染了“邪性”的食材,无论是熊掌、蛇胆,
还是那几枚金蛋,全部装进了麻袋,扛到后山挖了个三米深的坑,
连同那只“巡海夜叉”的尸体,一同深埋了进去,还立了块石头做记号。
他又找来村里所有的废铁,亲自点上焊枪,火星四溅中,
给那头依旧在舔舐铁块的白鹿,焊了一个三米高、布满尖刺、坚固无比的铁围栏。
忙完这一切,已是深夜。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身体回到屋里,苏棉却没有睡。
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就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肚兜,静静地等着他。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走上前,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抓住了林卫东满是铁锈味的衣角。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卫东,咱的孩子……”
“……他,不会……不会也想吃铁吧?”
林卫东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无法掌控的巨大恐惧。
他一把将妻子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那股独属于她的、干净柔软的气息,是他此刻唯一的锚。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带着一个男人用尽全部力气许下的誓言。
“不会的。”
“他要是敢想,我就把他爹打下来的江山,熔了,铸成金疙瘩,让他啃一辈子!管够!”
“我媳妇的肚子,我林卫东的种,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我的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