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的话,掷地有声。
苏棉抬起头,眼里含着泪,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看到他眼中的温柔和坚定,心里那点因出身带来的最后一点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她可以托付一生的依靠。
她踮起脚,主动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用那独特的、带着哭腔埋怨的语气说道。
“你……你就会在外面逞英雄,乱花钱。”
“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家里都快放不下了。钱都花光了,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林卫东听懂了她这番“加密通话”。
【哟,这是在夸我能干,还开始担心家业太大不好管了?】
【还担心日子过不过,我这印钞机一开动,以后你就躺在钱堆上过日子吧。】
他哈哈一笑,顺势一把将苏棉揽进怀里。
苏棉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脸颊烫得厉害,心却安定得前所未有。
“放心吧,我的管家婆。”
“钱花完了,我再去赚。”
“我保证,以后让你天天都有新衣服穿!”
这番亲昵举动,让苏棉的脸红到了耳根。
她害羞地把头埋进林卫东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熟悉气味,心里又暖又踏实。
一旁的陈淑莲和林解放,看着小两口恩爱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别在外面腻歪,让人看见笑话。”陈淑莲笑着说道,眼里却全是满意,“快进屋,饭都快凉了。”
当天晚上的晚饭,是林家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
不仅有大碗的猪肉炖粉条,还有林卫东从莞州带回来的、油光锃亮的广式烧鹅和各种香甜的糕点。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其乐融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
饭后,不等林卫东开口,苏棉就主动把他拉到一边,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状似不经意地低声问道:
“这次出去,一共花了多少钱?还剩下多少?我得记个账,心里好有个数。”
她的神态,已经完全是一个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在盘点自家的资产。
林卫东看着她这副“管家婆”的模样,心里又爱又想笑。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布包,直接塞到了苏棉的手里。
“都在这了,你点点。”
苏棉接过布包,那厚度和分量让她心里一跳。
她回到房里,在灯下解开,
看着那一沓沓崭新的、加起来足有一千多块的“大团结”,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呼吸还是不由得一滞。
这笔钱,比她之前掌管的家底多了十倍不止!
它不仅仅是钱,更是林卫东交托给她的信任和让这个家继续兴旺下去的资本。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深吸一口气,
仔细地将钱数了一遍,然后拿出自己的小账本,一笔一画地认真记下。
林卫东靠在门边看着她,只见她神情专注,
眉宇间带着一丝当家主母才有的威严。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怕不怕?”他低声问。
“有什么好怕的?”苏棉没有回头,语气却无比坚定,“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负责在外面冲锋陷阵。”
“我就是你的大后方,负责把家管好,把钱守好。”
“再多的钱,我也给你管得明明白白。”
林卫东闻言,心中一暖,将她抱得更紧了。
门外,陈淑莲端着一碗热水路过,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笑了。
她转身对身边的林解放低声说:
“你看,我没说错吧?苏棉这孩子,天生就是当家主母的料。有她管着钱,咱们这个家,以后差不了!”
林解放也重重地点了点头,满脸都是对儿媳妇的认可。
第二天。
林卫东衣锦还乡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石村。
村民们茶余饭后,讨论的,全都是林家新买的那些“大件”。
羡慕的,嫉妒的,说酸话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但无一例外,所有人对林家的态度,都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以前,陈淑莲出门,遇到村民,人家最多也就是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可现在,只要她一出门,立刻就有一大群人,围上来,热情地跟她拉家常。
“哎哟,淑莲嫂子,您这气色,可真是越来越好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您手上这表,是上海牌的吧?真亮堂!我城里亲戚说,这得不吃不喝攒大半年工资呢!”
“听说卫东给您扯了新布料?还是时髦的的确良?啥时候做新衣裳啊?也让我们开开眼。”
陈淑莲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她嘴上谦虚着“哪有哪有,就是孩子瞎花钱”,心里却乐开了花,走路的腰杆,都挺得比以前直了。
而苏棉,更是成了全村女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她每天,就在自家院子里,踩着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哒哒哒”地,给全家人做新衣服。
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响声,传遍了半个村子,也听得每个女人心里清清楚楚。
时不时地,就有一些年轻的媳妇,或者大姑娘,以借剪刀,
或者讨教针线活为名,跑到林家院子里,围着那台缝纫机,啧啧称奇。
“哎呀,苏棉妹子,你这手艺,可真巧!这机器在你手里转得真顺当!”
“这的确良的料子,就是不一样,摸着滑溜溜的,做的裙子肯定好看!”
“你这命可真好,嫁了卫东这么一个有本事的男人。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苏棉听着这些奉承话,只是腼腆地笑着,手里的活,却一刻也不停。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男人,给她挣来的。
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家,操持得更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几天后,当苏棉穿着一身崭新的、天蓝色的的确良碎花连衣裙,陪着林卫东,一起回娘家时,引起了全村的注意。
林卫东骑着那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车后座上,载着打扮齐整的苏棉。
车把上,还挂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有烧鹅,有糕点,还有给岳父岳母新买的布料。
微风拂过,吹起苏棉的裙角和发梢,她坐在后座上,一手轻轻扶着林卫东的腰,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气。
两人格外般配,在全村人羡慕、嫉妒、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朝着村西头的牛棚骑去。
这一幕,深深地,扎着了刘红英的心。
她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那远去的一对,看着苏棉身上那件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的连衣裙。
她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愚蠢和可笑。
她为了一个大队长的儿子,放弃了一个能给她带来这一切的男人。
而那个她寄予厚望的张军,自从上次“海带事件”后,就成了全村的笑柄,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两相对比,差距明显。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而此时,在牛棚里。
秦秀雅和苏文山,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儿和女婿,
以及他们带来的,几乎堆满半个屋子的礼物,一时说不出话。
“爹,娘,我们回来看你们了。”
苏棉笑着,将一盒包装精美的糕点,递到了母亲的手里。
秦秀雅看着女儿身上那件漂亮的连衣裙,
看着她手腕上那块手表,再看看她身后,那个高大结实、看着可靠的女婿。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好……好孩子。”
她抱着女儿,哭得说不出话。
“你……你总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苏文山也看着林卫东,眼神里,满是感激和欣慰。
他知道,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
把女儿嫁给他,是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林卫东将礼物放下,笑着说道。
“爹,娘,别站着了。”
“我今天,还给你们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他看着岳父,昨天在院中看到岳父借着月光,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样子,一个想法就在他心里生了根。
“什么好消息?”秦秀雅问道。
林卫东看向苏文山,认真地说道。
“爹,石村的小学,缺一个代课老师。”
“我已经跟村里说好了,推荐您去。”
“您看,您愿意吗?”
“什么?”
苏文山猛地抬起头,浑身一震。
那双因长年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满是难以置信。
“让……让我去当老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颤抖。
“我……我一个‘黑五类’,我……”
“爹!”
林卫东打断了他的话,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那个受人尊敬的,沪市复旦大学的教授!”
“您的学识,不应该被埋没在这牛棚里。那些孩子,需要您。石村,也需要您。”
苏文山看着林卫东真诚的眼睛,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话语。
一股热流,猛地从心底涌了上来,冲散了他积压多年的屈辱与不甘。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明亮干净的大学课堂,耳边是学生们求知的声音。
他被压抑了多年的,那份属于知识分子的尊严和抱负,在这一刻,重新涌起!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那已经弯曲多年的腰板。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无比坚定。
“我愿意!”
他看着眼前的女婿,眼眶泛红,深深地鞠了一躬。
“卫东,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重新活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