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英的布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一颗精心计算的石子,涟漪正悄然扩散。
在一处不为月靖远和沃里安势力所注意的私人俱乐部内,一场看似寻常的茶会正在进行。参与者是几位在星舰舰队中资历深厚、手握实权,却近年来颇感被边缘化的老牌将军。作陪的,则是几位巧舌如簧、深谙人心,且暗中效忠于程月英的幕僚。
茶香袅袅,话题却并不轻松。幕僚们并未直接抨击沃里安或月靖远,而是以一种忧心忡忡的口吻,谈论着星舰文明的未来。
“诸位将军都是为文明立下赫赫战功的元老,经验丰富,思虑深远。”一位幕僚恭敬地奉上茶水,语气诚恳,“如今这战事……虽说初战告捷,但消耗巨大,后续如何,实在令人担忧啊。”
另一位接口道,声音压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沃里安指挥官确实勇猛,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如此大规模的入侵战争,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过于激进?他将主力舰队和精锐尽数投入,母舰防务空虚,万一……我是说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啊。”
“而且,”又一人补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暗示性的轻响,“所有的战事指挥、资源调配,如今几乎都由沃里安指挥官一人决断。他毕竟年轻,又长期远离权力中枢,对大局的把握,以及对其他兄弟部队的协调……唉,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是质疑他的能力,只是担心他考虑不周,让兄弟们白白流血,最终却可能……为人作嫁衣裳啊。”
这些话,像是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在座将军们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和隐忧。
他们确实看不惯沃里安凭借月靖远的支持迅速上位,那种冷峻孤傲、目空一切的姿态更让他们反感。更重要的是,沃里安在前线独揽大权,所有的战功和可能获得的资源都集中在他手中,他们这些“老资格”反而被晾在一边,只能负责些守备和后勤的杂务,利益严重受损。
“程议员的意思,我们明白了。”一位面色沉毅的老将军缓缓开口,他并未明确表态,但眼神中的波动已经说明了一切,“星舰的未来,确实不能系于一人之手,更不能因为一场胜负未卜的战争,而忽略了内部的稳定和……公平。”
“下一次议会全体会议,我们会准时出席。”另一位将军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不需要明确的承诺,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对现有权力分配不满的默契已经达成。程月英成功地将这些手握兵权的实力派,暂时笼络到了自己的阵线上,为后续可能发生的、旨在削弱甚至扳倒月靖远和沃里安的政治行动,埋下了关键的伏笔。
地面,魔界前线基地。
当沃里安接到月靖远即将抵达的通知时,他异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耐。那个老变态,果然还是忍不住要跑来指手画脚,打扰他的计划。
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他亲自到基地入口迎接,姿态无可挑剔,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月长老,欢迎莅临前线。”沃里安的声音平稳无波。
月靖远穿着一身与研究服格格不入的华丽长袍,走下穿梭艇,浑浊的眼睛贪婪地扫视着这座被改造的魔宫,仿佛在打量自己的新猎场:“嗯,沃里安,你做得不错。这里果然充满了‘生机’啊。”他特意加重了“生机”二字,含义不言自明。
沃里安强忍着反胃,简洁地汇报了目前的布防和勘探情况。
月靖远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力早已飘到了那些被俘的、或是基地外围偶尔感应到的、属于本土生物的微弱能量波动上。“好了,这些军事上的事情,你负责就好。”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给我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我需要……‘研究’一下这里的环境。另外,派几个人‘保护’我。”
沃里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也清楚他所谓的“保护”更多是监视和防止他干扰自己的“研究”。他乐得清静,立刻指派了四名绝对忠诚、且实力不俗的亲卫,名义上保护,实则负责“陪同”月靖远,并随时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安排好这一切,沃里安几乎是以逃离的速度,找了一个“需要亲自前往敌占区边缘刺探情报”的借口,迅速离开了基地,将那个令他作呕的老家伙和他那变态的爱好远远抛在身后。
飞行器在低空悄无声息地滑行,沃里安漫无目的地巡航着,下意识地规避着人族防御严密的区域。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磐石镇的外围。
他隐藏在一处山脊的阴影中,借助高倍率观测设备,俯瞰着下方那座小镇。
与他上次潜入时相比,小镇的变化更加明显。防御工事更加完善,新增了不少能量炮塔,街道上巡逻的队伍装备更加精良,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一些简易的飞行器在低空进行适应性训练。
这一切,都显示着凯洛斯和他的同伴们,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疯狂地提升着自己,准备着下一轮的战斗。
看着这一切,沃里安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明明应该感到威胁,应该思考如何更快地摧毁这里,但此刻,占据他心头的,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思念。
是的,思念。
他想见凯洛斯。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他想看到那双总是带着倔强和愤怒的碧色眼睛,想听到他那即使在劣势下也绝不认输的、带着嘲讽语气的声音,甚至想再次感受他抓住自己手腕时,那灼热的温度和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
这种情绪来得突兀而汹涌,与他作为指挥官应有的冷静和冷酷格格不入。他试图将其归咎于对“有价值对手”的关注,或者是想亲自确认监听器失效后凯洛斯的反应,但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并非如此简单。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坚韧的小镇,注视着那个他明知就在其中、却无法再见的人。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渴望与压抑的苦涩,悄然在他冷硬的心房中蔓延开来。
他就在这里,隔着一段不算遥远却无法跨越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仿佛这样,就能稍微缓解那莫名涌起、却又无法言说的空洞感。直到夜色渐深,观测设备的能量提示发出警告,他才如梦初醒,操控着飞行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幕,返回那个他并不想回去的、充斥着月靖远变态气息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