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王府,此刻是京城这座沸腾的血色熔炉中,唯一一座沉默的孤岛。
高大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厮杀与哀嚎,府内灯火通明,一队队身着玄甲的王府侍卫手持长戟,面容肃杀,在各处要道巡逻。
书房内,温暖如春。
苏清寒一身月白锦袍,静静地坐在书案后。
他面前的炭盆里,银霜炭正无声地燃烧着,发出融融的暖意。
但他那张清隽绝艳的脸上,却是一片冰霜,毫无血色。
他的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自从楚凤辞离京,他便夜夜在此枯坐,只有这间还残留着她气息的屋子,才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温知许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苏清寒面前那杯冷茶,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清冷的眉峰不着痕迹地蹙起。
“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了。”温知许将汤碗放在他手边,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却掩不住一丝关切,“王爷离京前让你好生照看自己,不是让你在这里修仙的。”
苏清寒抬起眼帘,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我睡不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今夜,他的心莫名地狂跳不止,让他坐立难安。
温知许没有再劝,他知道,有些担忧,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抚平的。
他只是在苏清寒对面坐下,静静地陪着他。
花月眠和赤焰也走了进来。
赤焰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他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而花月眠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脸上,此刻更是写满了凝重。
“外面的动静,你们都听到了?”苏清寒缓缓开口。
“听到了。”赤焰的声音低沉而又压抑。
“厮杀声是从皇宫的方向传来的。而且,听风刚刚回报,京城四门已经全部戒严,许进不许出。”
花月眠补充道:“我让听雨楼的人去查探,回报说,三皇女府……倾巢而出,直指皇宫。”
“是楚云瑶。”苏清寒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动手了。”
这个结果,他们早有预料。
楚凤辞离京前,就曾推演过无数次。
楚云瑶隐忍多年,野心勃勃,她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他们没想到,她会如此之快,如此之决绝。
“王爷离京前有过交代,”赤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
“无论京中发生何事,我等首要任务,是护住王府,护住诸位君上和公子小姐们的安全。“
”我已经启动了王府最高级别的防御,府中八百玄甲卫枕戈待旦,任何人,休想踏入王府半步!”
他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这是楚凤辞赋予他的职责,也是他对那个女人,以性命许下的承诺。
苏清寒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温知许,花月眠,赤焰,还有在后院陪孩子玩的温知许……他们都是楚凤辞最牵挂的人。
他作为正君,必须替她守护好这个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又轻微的叩门声,从王府的后门方向传来。
那声音,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负责守卫后门的听风厉声喝问。
门外,传来一个虚弱至极、又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女声:“我……我是皇太女……楚云鸣……求见……求见凤阳王府正君……”
书房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皇太女,楚云鸣?
她怎么会来这里?
赤焰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恐有诈。”
温知许也冷静道:“楚云瑶既然谋逆,必然将皇太女视为第一目标。”
“她此刻应该被困在宫中,或是……已经遇害。突然出现在这里,太过蹊跷。”
苏清寒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后门的方向。
只见厚重的门板上,一个监控用的微小铜管,正将外面的影像清晰地投射在旁边的一面水镜之上。
这是楚凤辞设计的机关,利用了简单的光影折射原理。
水镜中,一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女子,正虚弱地靠在门上。
她的样貌,依稀正是皇太女楚云鸣。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还躺着几具南蛮武者的尸体。
显然,她是一路被追杀到这里的。
“是她本人。”苏清寒沉声道。
“那也不能开门。”温知许立刻反对,“她身后必然有追兵。一旦开门,就是将战火引到王府。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自保。”
“没错,”赤焰也附和道,“王爷的命令,是保全我们自己。”
苏清寒沉默了。
他看着水镜中那个瑟瑟发抖、眼中充满绝望与最后一丝祈求的女子。
他想起了楚凤辞离京前对他说的话。
“我离京之后,王府的一切事务,都交由你全权处置。”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保全你们自己,是第一位的。”
理智告诉他,温知许和赤焰是对的。不开门,是当下最稳妥、最正确的选择。
凤阳王府可以凭着坚固的防御和精锐的私兵,在这场风暴中置身事外,直到楚凤辞归来。
可是……
他看着楚云鸣,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被苏家逐出家门,无处可去的自己。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那种看不到一丝光亮的黑暗,他体会过。
更重要的是,楚云鸣,是皇太女。
是楚凤辞名义上效忠的储君。
如果任由她死在凤阳王府门外,等楚凤辞回来,将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凤阳王府见死不救,坐视储君身亡,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比参与谋逆的罪名还要重。
她这是算准了,无论他开不开门,凤阳王府都将被拖下水。
开门,是引火烧身。
不开门,是见死不救,将来后患无穷。
苏清寒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楚凤辞那双深邃而又坚定的眼眸。
“我相信你。”
她说。
苏清寒猛地睁开眼,那双一向清冷的凤眸中,此刻燃起了一簇决然的火焰。
“开门。”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正君!”赤焰和温知许同时惊呼。
“我说,开门!”苏清寒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环视众人,那清冷的气质中,第一次透出了属于王府主君的威严与魄力。
“王爷将王府托付于我,便是不论何种境地,都信我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皇太女,是大楚的储君。于公,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于私,楚云瑶是我凤阳王府的死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一步,我们退无可退。既然避不开,那便……迎上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赤焰身上,沉声道:“赤焰,你带一队玄甲卫,将皇太女迎进来。记住,只救她一人。她身后的追兵,杀无赦!”
“是!”赤焰看着此刻的苏清寒,仿佛看到了楚凤辞的影子。他不再犹豫,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苏清寒又看向温知许:“知许,你去通知厨房,备好伤药和姜汤。另外,让府医随时待命。”
温知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清寒和花月眠。
“你不怕吗?”花月眠轻声问道,“这一步踏出去,王府就再无宁日了。”
苏清寒走到窗边,看着后门的方向,缓缓打开的门缝中,赤焰的身影一闪而出。
他轻声道:“怕。但我更怕,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让她失望的我,和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他握紧了袖中那块楚凤辞留下的龙纹玉佩,玉佩的温度,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我答应过她,会替她守好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