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瑟在星辰阁经历着一场灵魂风暴时,御书房内的那盘棋,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纵横交错,杀得难解难分。
靳百川执黑,棋风大开大合,不拘一格,时而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让人拍案叫绝;时而又如重锤擂鼓,大刀阔斧,充满了不讲道理的霸道。
明德帝执白,棋风沉稳厚重,步步为营,每一子落下,都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计算,滴水不漏,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缓缓收紧。
这不仅仅是一盘棋。
更是一场,道与术,理与权的交锋。
就在棋局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门外,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赤王殿下、白王殿下求见。”
明德帝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听说自己单独召见了这位稷下学宫的特使,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让他们进来。”明德帝淡淡地开口。
很快,一身赤色蟒袍,身形魁梧的赤王萧禹,和一身白色儒袍,气质风雅的白王萧崇,一前一后,走进了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两人齐齐躬身行礼。
“免了。”明德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这么晚了,你们两个不好好在府里待着,跑到朕这里来做什么?”
赤王萧禹性子最急,他上前一步,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正在与皇帝对弈的靳百川,拱手道:“回父皇,儿臣听闻稷下学宫有高士入京,特来瞻仰一番。只是没想到,这位靳先生,竟然有幸能与父皇对弈,当真是羡煞我等。”
他这话,看似是在恭维,实则是在点明德帝。
父皇,您怎么能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如此亲近?您忘了,我们才是您的儿子!
白王萧崇则要聪明得多,他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并不说话。但他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却也像一把软刀子,落在了靳百川的身上。
靳百川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两道充满敌意的目光,他只是捏着一枚黑子,看着棋盘,一脸苦恼地说道:“哎呀,这步棋,晚生实在是想不出来了。陛下棋力高深,晚生佩服,佩服。”
他这副模样,像极了一个被长辈棋力碾压,抓耳挠腮的晚辈。
明德帝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
装,你再装。
朕就不信,你真是个只懂下棋的书呆子。
“靳先生不必过谦。”明德帝缓缓开口,“你能以一己之力,让朕的十八铁卫,无声无息地消失。这份‘棋力’,可比朕,要高深得多啊。”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刚刚走进来的赤王和白王,心头猛地一震!
十八铁卫!
父皇知道了!
赤王萧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自己做得那么隐秘,还是被父皇查到了。更没想到,父皇竟然会当着白王和这个外人的面,把这件事点出来!
这是在敲打自己!
白王萧崇的眼中,则是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他这个四弟,还是太冲动了。这么快就对稷下学宫的人下手,简直是愚蠢至极。
靳百川听到明德帝的话,脸上的苦恼之色更甚。
“陛下,您可真是冤枉晚生了。”他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晚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昨夜,晚生从赤王殿下府上赴宴归来,路上确实遇到了一群不讲道理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要对晚生动手。”
“晚生吓得魂都快飞了,只能闭上眼睛,抱头鼠窜。等晚生再睁开眼时,那些黑衣人,就已经……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晚生猜想,定是天启城治安良好,有不知名的江湖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陛下治下有方,晚生佩服!”
“噗——”
赤王萧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了?!
把我的十八铁卫全灭了,现在跟我说,是路过的江湖义士干的?
你这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我父皇当傻子?!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白王萧崇,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个靳百川,脸皮之厚,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明德帝看着靳百川那副“我好怕怕,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也是被气得哭笑不得。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哦?是吗?”明德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那看来,朕还要多谢那位不知名的江湖义士,替朕清理门户了。”
他这话,等于是在告诉赤王,这件事,朕不追究了。但你,欠朕一个解释。
赤王萧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栽了。
他狠狠地瞪了靳百川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靳百川却仿佛没看到,他捏着棋子,在棋盘上“啪”地落下。
“该陛下了。”
这一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瞬间逆转。
白棋那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被这一颗看似随意的黑子,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原本被困的黑棋大龙,瞬间活了过来,反而对白棋,形成了一股反杀之势!
明德帝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棋盘,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
好棋!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个年轻人,在和自己,和赤王白王言语交锋的同时,竟然还能分心,下出如此精妙绝伦的一步棋!
他的心智,他的算计,到底深到了何种地步?!
赤王和白王也凑了过来,他们虽然棋力不如明德帝,但也看得出,这一子落下,他们的父皇,已经陷入了绝对的被动。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明德帝那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白子,扔回了棋盒里。
“朕,输了。”
他看着靳百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的棋,下得很好。比你的老师,还要好。”
靳百川站起身,对着明德帝,再次躬身一礼。
“陛下承让了。”
“晚生只是侥幸,占了一点先手之利而已。”
明德帝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反而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喜欢这个年轻人。
虽然他狂,虽然他傲,虽然他不讲道理。
但他的身上,有一种,连自己这个皇帝,都已经失去了很多年的东西。
那是一种,敢于掀翻棋盘,敢于重新制定规则的,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