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小巷里,月光被两侧高耸的墙壁切割得支离破碎。
萧瑟一身黑衣,静静地靠在墙角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张属于“苏白”的平凡面具,恢复了他本来的,俊美而又带着几分苍白的容貌。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震撼,有迷茫,有痛苦,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今夜在星辰阁和地下溶洞的所见所闻,对他造成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父皇的独白,龙封之棺的秘密,掌香官的存在……
这一切,都像一块块巨大的拼图,在他面前,缓缓拼接出了一幅,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宏大,也更加诡异的,天启城全貌。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来复仇的。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那点“仇”,在这盘牵扯到远古秘闻,关系到天下苍生命运的巨大棋局面前,显得有些……渺小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回到天启,到底是对,是错。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巷口响起。
“大晚上的,一个人躲在这里cosplay忧郁王子呢?也不怕着凉。”
靳百川摇着扇子,迈着那副标志性的悠闲步伐,走了进来。
萧瑟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秘密想说,可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靳百川走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墙上,抬头看着那一片被切割得不成样子的夜空。
“今晚的月亮,不怎么圆啊。”靳百-川忽然开口。
“你入宫,见到了他。”萧瑟用的,是陈述句。
“嗯,见到了。”靳百川点了点头,“还陪他下了盘棋。他棋力不错,就是想得太多,下得太累。”
“你赢了?”
“当然。”靳百川一脸理所当然,“跟他下棋,要是还输了,我这‘稷下学宫特使’的牌子,岂不是白挂了?”
萧瑟沉默了。
他能想象得到,那场在御书房的对弈,是何等的凶险。
赤王和白王,肯定也在场。
靳百川一个人,要面对这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危险的三个人。
可他现在,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去邻居家串了个门。
“我……”萧瑟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我也进去了。”
“我知道。”靳百川笑了笑,“你要是没进去,墙上也不会多出那么个有趣的符号。”
“我去了星辰阁。”
“嗯。”
“我在里面,看到了一本秘录。”
“哦?”靳百川来了兴趣,“写的什么?”
萧瑟将自己在星辰阁里,看到的那本记载着明德帝内心挣扎的秘录,以及后来,在地下溶洞里,看到龙封之棺,听到明德帝与那位香主对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他讲得很慢,很详细。
每说一句,他都仿佛在重新经历一遍,那场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巨大冲击。
靳百川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深邃。
直到萧瑟说完,整个小巷,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靳百川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龙封之棺……镇压远古邪魔……掌香官……天斩剑气与之共鸣……”
他将这些关键词,在嘴里反复咀嚼着,像是在品尝一道,味道极其复杂的菜肴。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摇了摇头,脸上,竟然又露出了那种,看好戏的笑容。
萧瑟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不解,也有些恼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他皱眉道,“这盘棋,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掌控!父皇他……他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我们完全未知的,恐怖的敌人!而我们,现在就像两个傻子,一头撞了进来!”
他有些失控了。
十二年来的信念,在一夜之间崩塌。
这种感觉,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恐惧。
“谁说超出了掌控?”靳百川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清亮,“我倒觉得,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靳百川伸出扇子,在萧瑟的胸口,轻轻点了一下。
“你以前,想的是什么?是复仇。向谁复仇?向你父皇,向赤王,向白王。你的目标,是那张龙椅,是夺回你失去的一切。”
“可现在呢?”靳百川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发现,你最大的敌人,或许不是他们。你发现,你那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父皇,其实背负着比你更沉重的担子。”
“你发现,这盘棋,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大到,个人的恩怨情仇,在它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你迷茫了。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对吗?”
靳百川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萧瑟内心最深处的混乱。
萧瑟沉默了。
因为,靳百川说的,全对。
“你错了,萧瑟。”靳百川收回扇子,摇了摇头。
“这盘棋,不是变大了,而是变清晰了。”
“你父皇,明德帝。他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棋手。他被规则束缚得太紧,想得太多,顾忌也太多。他想借我的刀,去平衡朝局,去对付掌香官,甚至去解决那个龙封之棺。但他,不敢自己下场。”
“赤王和白王,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只是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为了那张椅子,斗得你死我活。他们连真正的棋盘在哪里,都还没看清。”
“至于那个掌香官……”靳百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群守着个破棺材,就以为自己掌握了天下至秘的,可怜虫罢了。”
“所以你看,”靳百川摊了摊手,“这满桌的棋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臭棋篓子。”
“而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瑟,“才是真正,有机会,来主导这盘棋的人。”
萧瑟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自信到,近乎狂妄的眼睛,心中的迷茫,竟然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那……我们该怎么做?”他下意识地问道。
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习惯,在做决定之前,先听听这个家伙的意见了。
“很简单。”靳百川的扇子,“唰”地一下展开。
“既然你父皇想借我们的刀,那我们就,把这把刀,递给他。”
“他不是想让我去搅乱朝局吗?那我就,搅他个天翻地覆!”
“他不是想让我去对付掌香官吗?那我就,把这群见不得光的老鼠,一个个地,都从洞里揪出来!”
“而你,”靳百川的目光,落在了萧瑟的身上,“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去恨,也不是去理解。而是,去成为一个,让你父皇,不得不倚重的,真正的‘变数’!”
“你要让他看到,你不仅能活下去,还能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你要让他看到,你不仅恢复了武功,还拥有了,远超从前的力量和智慧!”
“你要让他明白一件事。”
靳百川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道理”的光芒。
“这萧家的天下,这北离的江山,除了他,还有一个姓萧的,能扛得起来!”
“这,才是你现在,最该走的路。”
“也是我们,在这盘棋上,落下的,第一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