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无光之城“间庭”里，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时间概念。头顶那些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晶石，永远不会熄灭，让这里，永远处于一种冰冷的白昼之中。
萧瑟看了一眼藏在袖中的微型沙漏，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必须尽快找到三号丹房。
他回忆着秦离给他的那张残缺地图，再结合刚才观察到的地形，很快便确定了丹房所在的大致区域。
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融入阴影，朝着那个方向潜行而去。
一路上，他的心，始终悬着。
那个神秘的老杂役，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帮自己？“瑾宣”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又代表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那是一个陷阱，他会毫不犹豫地，动用全部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很快，他便来到了丹房所在的区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各种草药和硫磺的味道。一排排巨大的炼丹炉，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道路两旁。不时有负责看守丹炉的隐官，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萧瑟按照门牌上的编号，很快便找到了“三号丹房”。
那是一座独立的，比其他丹房要小上一些的建筑。门口，挂着一块黑色的木牌，上面用篆文写着“地”字。
地字门。
就是这里。
萧瑟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四周无人，然后，便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闪身走了进去。
丹房之内，光线昏暗。
中央，是一座已经熄火的炼丹炉。周围，散乱地堆放着各种药材和瓶瓶罐罐。空气中，那股刺鼻的药味，更加浓郁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
难道，我被骗了？
萧瑟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背后的无双剑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那座巨大的炼丹炉后面，响了起来。
“十二年了……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萧瑟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豁然转身，只见一个身穿灰色杂役服，身材佝偻的老人，正从丹炉的阴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正是白天在广场上，给他传递消息的那个，老杂役。
此刻，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浑浊与麻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混杂着悲伤与欣慰的，复杂光芒。
他看着萧瑟，嘴唇哆嗦着，缓缓地，跪了下去。
“老奴……叩见永安王殿下。”
“你是谁？”萧瑟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他没有立刻去扶他。
“殿下……您不认得老奴了吗？”老人的眼中，滚下两行浑浊的泪水，“老奴，是瑾玉啊。”
瑾玉？
萧瑟的脑子里，飞速地搜索着这个名字。
随即，一个模糊的身影，从他记忆的最深处，浮现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瑾宣公公，身边有两个最得宠的小徒弟。一个，叫瑾言，负责处理隐官的日常事务。另一个，就叫瑾玉，专门负责，照顾瑾宣公公的起居。
他记得，这个瑾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性子很温和，还有一手泡茶的好手艺。小时候，自己去瑾宣公公那里玩，总是他，给自己端茶送水，陪自己说话。
只是，十二年前，琅琊王府出事后，瑾宣公公闭门不出，这两个小太监，也从此，销声匿迹。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
眼前的这个老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清秀少年的模样？十二年的岁月，和这座不见天日的地下囚笼，已经将他，折磨得，面目全非。
“你……”萧瑟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瑾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王爷出事后，师父他……他就知道，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他为了保护我们，将我和师兄，都送出了宫。”
“可我们，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一个人，面对那些豺狼？”
“于是，师兄他，选择了另一条路。而我，则自废了部分武功，毁了容貌，以一个杂役的身份，重新潜回了这‘间庭’。”
“我在这里，待了整整十二年。就是为了，等一个人。等一个，能为王爷，为师父，讨回公道的人。”
他抬起头，那双含泪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萧瑟。
“殿下，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萧瑟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走上前，将这个已经白发苍苍的，儿时的玩伴，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这些年，苦了你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不苦。”瑾玉摇了摇头，“只要能等到殿下您回来，老奴受再多的苦，都值了。”
他擦了擦眼泪，神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殿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你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萧瑟问道。
“不。”瑾玉摇了摇头，“我是为了，带您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档案室。”瑾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知道，您这次回来，最想知道的，就是当年琅琊王案的真相。”
“而所有的真相，都藏在那里的卷宗里。”
萧瑟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自己的目的，都猜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知道？”
“因为，师父他，早就料到了。”瑾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师父说，您是王爷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有能力，有资格，来翻这盘棋的人。您回来，第一件事，必然是查案。”
“你师父……瑾宣公公，他现在在哪里？”这是萧瑟最关心的问题。
瑾玉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悲伤。
“我……我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十二年前，师父被那个新上位的‘影阁主’，和掌香官的人联手暗算，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查探，却始终，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只知道，他还活着。”
“因为，他当年留下的，那些忠于他的旧部，还在。”
“我们，都在等他回来。也在……等您回来。”
萧瑟沉默了。
原来，在这座冰冷的地下城市里，还潜藏着这样一股，忠诚而坚韧的力量。
他们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从未熄灭。
“那个影阁主，是谁？”萧瑟问道。
“不知道。”瑾玉摇了摇头，“他很神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只知道，他武功极高，手段极其狠辣。他上位的这十二年，整个隐官，都变成了他的，私人工具。”
“他，是掌香官的人？”
“十有八九。”瑾玉点了点头，“他上位的过程，处处都有掌香官的影子。而且，他似乎对‘龙封之棺’，也异常地关心。”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组织。
“走吧。”萧瑟不再犹豫，“带我去档案室。”
他知道，自己今晚，必须拿到那些卷宗。
这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那些在黑暗中，苦等了十二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