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给了齐月宾最好的照料。她让白泽林每日前去诊脉,所用药材皆挑上好的,不计成本。
即便在这样的精心调养下,齐月宾依旧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身体才勉强恢复到能够下地行走的程度。
在这两个月里,年世兰并未罢休,多次派人到浣花阁寻衅刁难,想继续磋磨齐月宾。
但每一次,都被墨兰派去的人或亲自出面挡了回去。
年世兰见直接动不了齐月宾,便转而向掌管王府日常用度的事务院施压,企图从份例上卡住浣花阁。
然而,这一次事务院却岿然不动,完全不再听从她的指令。
这前后的差异,根源在于墨兰。
前段时日,事务院副总管姜忠敏曾就年世兰苛待浣花阁一事请示过离府的墨兰。
墨兰当时吩咐:
“不必与之对抗,一切由着年侧福晋闹。”
事务院这才对年世兰唯命是从。
而如今,墨兰回府,以嫡福晋的身份明确下令,要事务院优待照顾浣花阁,确保齐侧福晋养病所需。
事务院自然唯嫡福晋之命是从。
年世兰的恨意无法发泄到齐月宾身上,这股邪火便迅速转向到了屡次阻挠她的墨兰这里。
一日,年世兰特意在事务院门口等着墨兰出来。
她言语间夹枪带棒,指责墨兰故意与她作对,包庇害她孩儿的凶手。
说着,她朝墨兰步步紧逼,而墨兰步步后退。
甚至上前一步,看似情绪失控地想用手去推搡墨兰的肩膀,动作颇为冒犯。
恰在此时,胤禛因有事要找墨兰,正往事务院方向走来,恰好将年世兰这失礼冒犯的一幕看在眼里。
“年世兰,你在做什么!”
胤禛沉声喝道,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年世兰被这声呵斥惊住,收回手,看到胤禛难看的脸色,心下也有些慌,但依旧倔强地站着。
胤禛走到近前,目光冰冷看向她:
“本王念在你失子不久,心神悲痛,行事或有失常。”
“你此刻向福晋郑重行礼道歉,今日之事,本王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不予追究。”
他的语气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年世兰见状,眼眶立刻就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满是委屈和不甘。
可看着胤禛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的眼神,她最终还是咬着唇,极其不情愿地转向墨兰,福了福身子,不情不愿:
“妾身一时失态,冲撞了福晋,请福晋恕罪。”
墨兰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宽容,微微颔首:
“不过小事,既然知错了,日后谨记,不要再犯便是。”
方才,墨兰正是瞧见了远处了胤禛走来,才任由年世兰放肆。
可年世兰如此作为,胤禛瞧见了却轻轻放过。
墨兰面上大度,心里却看得透彻明白。
胤禛还是护着年世兰的。
让她道歉了事,什么实质性的惩罚都没受,什么损失都没有。
而自己,身为嫡福晋,被一个侧室如此冲撞,最后却只能大度原谅,无形中又被年氏压了一头。
当日夜里,胤禛来到了秋月居。
他握着墨兰的手,语气带着安抚:
“白日里的事,委屈你了。”
“只是世兰那个性子,你也知道,被她哥哥惯坏了。”
“眼下她刚失了孩子,本王若在此时惩处得重了,她必定要向她哥哥哭诉,年羹尧那边……又是一桩麻烦。”
“只好让你受些委屈了。”
墨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色,语气温顺地答道:
“四郎的难处,妾身明白。为了大局,这点小事,妾身不会计较。”
胤禛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将她揽入怀中,感叹道:
“你最是善解人意,总能体谅本王的处境。这府里,也只有你,能让本王真正安心。”
听他如此说,墨兰心中非但没有感动,反而警铃微作。
这般给她戴高帽,只怕接下来,胤禛就要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要求了。
果然,下一刻,胤禛便开口道:
“如今府里事情多,你又要照看弘昐,又要分心照顾月宾,实在是辛苦。”
“从前月宾还能帮你料理不少琐事,可如今她自己也病着,需要静养,怕是许久都帮不上忙了。”
他略作停顿,似是斟酌用词:
“依本王看,不如让世兰试着学着打理一些府务,也好为你分担一二。她总这么闲着,也容易胡思乱想。”
这番话一出,墨兰立刻明白了胤禛的权衡算计。
他自己亲手设计打掉了年世兰的孩子,一方面或许有些微愧疚想要补偿,
更重要的,是想借此安抚年世兰,进而稳住她身后手握重兵的年羹尧。
只是,他的补偿,凭什么要自己来让渡权利?
若是让年世兰那样嚣张跋扈、行事冲动的人掌握了权力,这后宅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不知怎的,墨兰忽然想起了盛家的父亲,盛弘。
当年他也是这般,宠着小娘,将对牌钥匙给了她,让她一个妾室凭借宠爱把持着整个盛家内宅。
如今的胤禛,竟隐隐有了几分盛弘的影子,开始行那宠妾灭妻之举。
而自己,竟成了那个要被分权、被妾室压一头的正妻。
只是,她墨兰,不是那蠢钝无能只会直来直去的王若弗。
她绝不会任由一个妾室踩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心中念头飞转,墨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蹙起秀眉:
“年妹妹的性子向来是天真烂漫,我行我素,怕是耐不住料理庶务的繁琐。”
“何况她从前也未曾学过这些,骤然让她接手,只怕反而会出纰漏,徒增烦恼。”
她话锋一转,提出自己的人选:
“妾身觉得,冯格格倒是个细致沉静的性子,办事也稳妥,且她膝下无子女,平日空闲也多。”
“不如让她先学着协理一些简单事务,四郎以为如何?”
她这一番话,虽未明着反对,但意思已经很明白,她不愿将权力分给年世兰。
胤禛立刻察觉到了墨兰这份不愿。
他面色虽无太大变化,但揽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些,看着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和意外。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一向温婉顺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柔则,似乎并非完全不计较权利地位。
她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超凡脱俗,全然以他为中心。
他沉默一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冯若昭毕竟只是个格格,位份太低,名不正言不顺,让她协理府务,难以服众。”
这话听得墨兰心底一阵冷笑。
当年甘氏还在时,她同样是侧福晋的身份,可胤禛不也没给她协理之权,反而让当时还是格格位分的齐月宾理事?
这权利给谁,不过是胤禛一念之间的事,所谓的名分地位,不过是借口和托词罢了。
但这些话,墨兰只能压在心底,面上丝毫不能表露。
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胤禛情绪那丝微妙的不对劲,那是一种被拂逆后的不悦。
电光火石间,墨兰立刻转换了姿态。
她轻轻挣脱胤禛的怀抱,将身子一扭,背对着他,语气带上了明显的醋意和娇嗔,与他刚才谈论的权利的模样截然不同:
“罢了罢了,四郎摆明了就是要偏心年妹妹。妾身说什么都是枉然。”
“既然如此,为讨年妹妹的欢心,妾身将这协理王府的权利给了她又何妨?”
她越说越显得委屈:
“赶明儿,她若是瞧上了妾身这秋月居的什么东西,四郎是不是也要一并给了她去?”
她这番姿态,全然是一个吃味撒娇、计较丈夫偏心的妻子模样,而非一个紧抓权力不放的当家主母。
果然,胤禛见她如此,方才心底升起的那点细微的不适和怀疑瞬间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在乎的满足感。
原来柔则计较的不是权力,而是他的爱和关注,是怕他偏心。
他喜欢这种被她在乎的感觉。
胤禛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扶着墨兰的肩膀,将她轻轻转回来,语气带着哄劝:
“胡说些什么。本王都说了,这不过是做给年羹尧看的权宜之计,安抚一下他们年家。”
“这府里的大小事务,自然还是由你这个嫡福晋当家,最终拍板做决定的。”
“她协理事务,事事都需过了你的眼,向你禀报,岂能真的越过你去?”
他见墨兰神色稍霁,便也退了一步:
“不过,你既然觉得冯氏稳重,让她也跟着一起学着历练一下也好,多个人帮手。”
胤禛既然给了台阶,明确表示她仍是主导,墨兰也不再端着。
她顺势扑进他怀中,脸颊贴着他胸膛,声音闷闷地带着依赖:
“四郎可要说话算话,不能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让妾身被底下人看了笑话……”
胤禛搂着她,感受着她的依赖和小性子,心中那点不快彻底烟消云散,反而觉得这样的柔则更加真实可爱。
他笑着拍抚她的背脊,连声保证:
“放心,本王何时骗过你。你永远是本王最看重的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