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月隐星稀。
青岳门后山,祖祠禁地。此地乃宗门供奉历代先贤牌位、埋葬宗门底蕴之所在,平日里戒备森严,阵法重重,非特许不得入内,弥漫着一股庄严肃穆又带着几分阴森的气息。
顾言手持那枚非金非玉的老祖法令,独自一人行走在通往祖祠的青石小径上。法令散发出微光,所过之处,那些无形却致命的禁制光幕便悄然分开一道缝隙,容他通过。
越是深入,周围的灵气便越发浓郁,却也越发沉滞,仿佛凝结了万古的岁月。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唯有虫鸣窸窣,更添寂寥。
他心境澄澈,神识内敛,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体内伤势已恢复九成,金焰反噬带来的灼痛尽去,经脉反而因祸得福,更显坚韧宽阔。丹田内,金焰蕴炉静静悬浮,裂纹在《万化归一流丹法》的温养下已细微难察,与源丹鼎之间那丝玄妙联系愈发清晰。
终于,一座恢弘而古朴的巨大祠堂出现在视野尽头。祠堂以玄黑巨石砌成,历经风雨,刻满岁月的痕迹,两扇沉重的青铜大门紧闭着,其上雕刻着古老的宗门图腾,散发着苍茫浩瀚的气息。
就在顾言走近大门时,那枚老祖法令自行飞起,融入大门之中。
嗡——
青铜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里面并非漆黑一片,反而有幽幽的光芒闪烁,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其中沉浮。
一股难以形容的、比之前神念降临更加浩瀚、却也更加腐朽衰败的威压,如同潮水般从通道内涌出,笼罩了顾言。在这股威压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连思维都几乎要冻结。
但他神魂坚韧,识海中的源丹鼎微微震动,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苍茫气息,竟将那恐怖的威压稍稍抵开寸许,让他得以保持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祖祠。
祠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仿佛自成天地。穹顶之高,不见其顶,只有无数如同星辰般的光点缓缓旋转,那是历代强者留下的魂灯或印记。下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石碑林,每一座石碑都代表着一代先贤,散发着强弱不一的威压。
而在石碑林的最深处,一片朦胧的星辉之中,盘坐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干枯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披着一件宽大的陈旧道袍,长发灰白,如同枯草般垂落。他背对着顾言,周身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与腐朽之意,仿佛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古灯。
然而,就是这具看似即将腐朽的身躯,却散发着如同深渊瀚海般的恐怖威能!那是一种生命走到尽头,却依旧死死攥着力量不肯放手的极致矛盾感。
青岳门的元婴老祖!竟是这般模样!
顾言心中巨震,不敢怠慢,上前数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弟子顾言,奉老祖法旨,前来拜见。”
寂静。
只有周围星辰光点旋转的微弱嗡鸣。
良久,那干枯的身影才发出一声仿佛破风箱拉扯般的沙哑叹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布满深深褶皱、毫无血色、如同老树皮般的脸庞,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万古星空,里面没有喜怒哀乐,只有无尽的沧桑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他的目光落在顾言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你……来了。”老祖的声音干涩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力气,“那丹……上的金纹……从何而来?”
他果然是为了金纹而来!顾言心神紧绷,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脑中过了一遍,恭敬答道:“回老祖,乃是弟子炼制时,引动地火金焰本源,意外所致。”他半真半假,将功劳推给金焰蕴炉和地火。
老祖那双星空般的眸子微微转动,似乎并未完全相信,但也未深究,只是缓缓道:“地脉金焰……暴烈焚天……无人能……轻易驾驭其本源……更遑论……融入丹纹……”
他说话断断续续,却直指核心。
顾言低头不语,心中急转。
老祖沉默了片刻,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依旧盯着顾言,忽然转移了话题:“你可知……老夫……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弟子不知,请老祖明示。”
“寿元……将尽……”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不甘,“大道……艰难……前方……已无路……”
顾言心中猛地一沉。元婴老祖,寿享数千载,竟也走到了尽头?而且听其语气,并非简单的寿元耗尽,更像是道途断绝,前路已渺!
“寻常延寿灵丹……于我已……无用……”老祖继续缓缓道,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那锐利中蕴含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唯有……上古之力……蕴含一丝……本源道痕之物……或可……逆天改命……续我道途!”
上古之力!本源道痕!
顾言瞬间明白了!老祖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碧髓丹,而是那金纹中可能蕴含的、与源丹鼎和《万化归一流丹法》同源的、属于古药宗的至高丹道本源气息!他认为这东西,可能蕴含着一丝能为他续命的“道痕”!
“你……身负机缘……得古丹道传承……”老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顾言身上,“那金纹……便是明证……将其……献于老夫……宗门……不会亏待于你……真传之位……长老之尊……乃至……元婴之道……老夫……亦可为你……指点迷津……”
威逼利诱,赤裸裸地摊牌!
他需要顾言身上的“古丹道本源”来续命!
顾言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终于明白,为何刘长老一系如此急切地打压自己,又为何在老祖神念降临时露出狂喜——他们早就知道老祖的状况和需求!他们打压自己,或许是为了控制自己,更好地为老祖“奉献”!
而现在,老祖亲自下场了!
面对一位濒死绝望的元婴老祖的索取,他如何能拒绝?又如何能保住自身的秘密?
顾言大脑疯狂运转,冷汗沿着额角滑落。直接拒绝,必死无疑!立刻献出源丹鼎或《万化归一流丹法》?且不说他能否真正取出,就算能,交出之后,他还有利用价值吗?恐怕死得更快!
必须拖延!必须给出一个看似合理、又能暂时保住性命的说法!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惶恐”与“为难”,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颤抖道:“老祖垂询,弟子不敢隐瞒!弟子确在外历练时,误入一古修洞府,得了些许丹道传承,但……但那传承核心乃是一篇残缺丹诀,深奥无比,弟子至今未能参透万一!那金纹……那金纹乃是弟子强行催动那残缺丹诀,引动地火时意外所致,并非弟子所能掌控啊!”
他抬起头,眼神“真诚”而“急切”:“弟子愿将那残缺丹诀尽数默写献与老祖!只求老祖宽限些时日,容弟子细细回想参悟,或能从中找出为老祖续命之法!若此刻强行索取,弟子愚钝,只怕……只怕反而毁了这唯一希望!”
他以退为进,主动提出献出“残缺丹诀”,既显得坦诚,又将核心秘密推给“残缺”和“难以参透”,暗示强取无用,唯有留着他慢慢研究才有一线希望。同时,也将自身的价值与老祖的续命希望捆绑在一起。
祖祠内再次陷入死寂。
元婴老祖那双星空般的眸子死死盯着顾言,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起伏不定,仿佛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在权衡利弊。
那腐朽死亡的气息与浩瀚的威压交织,让顾言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走钢丝,心跳如擂鼓。
许久,许久。
那潮水般的威压缓缓退去。
老祖缓缓闭上双眼,声音变得更加疲惫沙哑:“罢了……你……起来吧。”
“将那……残缺丹诀……默写出来……留在殿外石碑……自会有人收取……”
“给你……三年时间……”
“三年内……若你能从中参悟出……延寿之法……或再炼出……蕴含道痕之丹……老夫……保你道途无量……”
“若不能……”
老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让顾言如坠冰窟。
“弟子……必定竭尽全力!”顾言重重叩首,背后早已湿透。
他知道,自己暂时赌赢了。用一份经过精心删减、关键处模糊处理、但大体框架真实的《万化归一流丹法》入门篇,换取了三年的喘息之机。
但这三年,将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必须在这三年内,尽快提升实力,找到破局之法!否则,三年后,便是他的死期!
“去吧……”老祖挥了挥手,身影重新没入那片朦胧星辉之中,气息愈发衰败沉寂。
顾言不敢多留,恭敬地退出祖祠。
走出青铜大门,重回夜色之下,他恍如隔世,只觉得夜风冰冷刺骨。
回头望了一眼那沉寂的祖祠,他知道,从今夜起,他真正踏入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游戏。
对手,是宗门至高无上的元婴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