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明亮喧嚣的氛围里走出来,重新站到购物中心略显微凉的走廊上,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那气息里仿佛都带着炸鱼薯条的油香和可乐的畅快感。
一下午篮球的激烈对抗、游戏厅的电子狂欢所带来的疲惫,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的饥饿感,终于被刚刚那份扎实而高热量的晚餐熨帖得平平整整,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令人慵懒的满足感,温暖地充盈在胃里,也弥漫到四肢百骸。
科拉抬手,轻轻扶了扶自己其实并没有明显变化的肚子。
这个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餍足。
她偏过头,看向身侧步伐都似乎比之前放缓了一些的奥利弗,眼睛里含着轻松的笑意:“吃饱了?”
奥利弗转过头,他的脸上也少见地褪去了平日里的锐利和紧绷,线条柔和了许多。
他非常认真地点了下头,如同确认一个重要事实:“嗯,吃饱了。”
他甚至下意识地回味了一下刚才炸鱼外皮的酥脆感。
简单的问答之后,两人之间一时便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默。
但这沉默并非尴尬或冷场,而是被吃饱喝足后的巨大满意感和微微的慵懒所温柔地填补了。
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仅仅是并肩在这灯火通明、人流渐稀的商场走廊里随意地、慢悠悠地往前走,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和饱足,就已经足够幸福。
他们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商场背景音乐混在一起。
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此刻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只是作为模糊而绚丽的背景色块向后滑过。
就这样安静地走了一小段路,几乎同时,两人的目光都被走廊尽头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吸引。
幕墙之外,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白日的金辉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幕,上面零星点缀着几颗早早亮起的星星。
而脚下这座城镇的灯火,则如同被打开的珠宝盒,次第亮起,绵延向远方,勾勒出街道、房屋和远山的模糊轮廓。
“哇哦……”科拉忍不住轻声惊叹,停下了脚步,趴在了冰凉的玻璃护栏上,“夜景还挺不错的。”
奥利弗也停在她身边,同样被这片他平日里或许不会留意、但此刻在饱餐后与爱人共享的宁静时刻里显得格外动人的景色所吸引。
他宽阔的肩膀微微放松,目光投向远处那片闪烁的灯海。
“嗯,”他低声应和,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非常“奥利弗”式的观察,“和白天很不一样。”
晚风透过商场通风系统微微吹来,带着夏夜的凉意,拂过他们温热的脸颊,十分惬意。
科拉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脚下那片璀璨蔓延的灯海,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和奥利弗并肩的轮廓。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弯了起来:
“如果是在一年以前,我绝对想不到……会和你一起,在我最常来的商场里,看着这样的景色。”
奥利弗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片浩瀚的人间星河上移开,落在了科拉被霓虹灯光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
他心中微微一动,几乎脱口而出“我也是”,但某种更深的好奇心攫住了他。
他想知道她此刻提起这个的原因,想知道那个“绝对想不到”背后的故事。
他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科拉没有看他,仍望着那片夜:“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奥利弗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即使科拉的视线没有转向他,他似乎也确信她能感知到——或许是透过玻璃的倒影,或许是凭借这短暂沉默中流动的默契。
科拉仿佛陷入了那个久远的、带着青草味和微风的一天。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回忆特有的朦胧,以及一点点清晰的不赞同:
“当时是第一节飞行课,”
她开始叙述,细节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霍琦女士刚吹完哨子,大部分人都还在和扫帚较劲,或者刚颤颤巍巍地离地几英寸。”
她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一点当时作为旁观者的客观评价,
“而你——奥利弗·伍德——已经骑着扫帚,飞得又快又高,像一枚被发射出去的炮弹。”
她的描述让那个一年级小男孩鲁莽而充满活力的形象瞬间鲜活起来。
“你只顾着炫耀你……天生的、让人有点恼火的飞行能力,”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恶意,更像是一种事过境迁的调侃,
“在空中做出各种夸张的倾斜和俯冲,根本不在乎安全条例,也完全没注意到霍琦女士气得发青的脸色和底下其他同学看得心惊胆战的眼神。”
最后,她做出了一个总结性的评价语气笃定:
“——和每个刻板印象里的格兰芬多一样,鲁莽。”
说完这些,科拉终于缓缓转过头,将目光从夜景移回到奥利弗脸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回忆时的朦胧,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探究和狡黠的笑意,她想看看他对此有何反应——
是会否认?会辩解?
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掠过一丝混合着惊讶、尴尬和某种恍然大悟的复杂表情。
奥利弗确实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在科拉·卡佩的眼中,最初的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嗯,“鲁莽”的形象。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我那只是对飞行的热情”,或者“我后来很快就被霍琦女士罚抄校规了”,但最终,他只是摸了摸后颈,有些讪讪地承认:
“……那时候,是有点……过于兴奋了。”
他选择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词,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窘迫。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最初的模样并非英姿飒爽,而是个不顾安全的显眼包?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是啊,他们还一起上过飞行课。
奥利弗一时间有些恍惚,只是那些日子太过久远,他都有些记不清些那些最初的、模糊的细节。
记忆更多的是被后来日复一日的魁地奇训练、战术研究、比赛胜负所填满。
还有后面,”科拉并没有注意到他短暂的走神,或者说注意到了但体贴地没有点破,她继续絮絮叨叨地展开回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浸在往事中的柔和,
“我总能在城堡的各个角落‘遇见’你在练习魁地奇……”
她用了“遇见”,但语气里透着一丝“被迫围观”的无奈好笑。
“真的是‘各个角落’,”
她强调道,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护栏上划着,
“走廊里你会突然对着墙上的烛台练习投掷鬼飞球的动作;庭院里你会举着扫帚研究怎么在疾风里保持平衡;甚至有一次,在去图书馆的旋转楼梯上,我都看到你对着空气比划着守门的手势,嘴里还念念有词,差点撞一幅画!”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那时候我觉得,这个奥利弗·伍德,怕不是被魁地奇彻底下了咒,脑子里除了球门和鬼飞球,就没别的东西了。简直……痴迷得可怕。”
许多模糊的画面随着她的话语逐渐清晰起来——是的,他确实那么干过。
那些近乎本能的、随时随地进行的练习,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自然到他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更没想过会落入谁的眼中,还被如此清晰地记住。
他们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
话题像藤蔓一样,从那次飞行课和城堡里无处不在的练习,自然地蔓延开来。
他们聊到了第二次见面,在大礼堂里隔着一张长桌用餐,彼时还只是眼熟的路人。
聊到了三年级时,因为魔药课分组而不得不进行的第一次正式合作。
“我记得你当时对着那锅肿胀药水的表情,比看到斯内普还严肃。”科拉调侃道。
奥利弗则反驳那是因为她的火蜥蜴血加得太早。
回忆的碎片被一点点拾起、拼凑。
他在彼此并未真正密切交往的五年里,他们的生活轨迹早已有过无数次的交错与重叠。
像两条并不平行却也不曾真正汇聚的溪流,在霍格沃茨这座巨大的城堡里,默默地流淌过彼此的身旁,留下了一些连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印记。
夜渐渐深了,商场里的人流更加稀疏。
玻璃幕墙外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更添了一份夜的静谧。
科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似乎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记住了这么多关于奥利弗·伍德的细节。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这个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的人。
他听得非常认真,那双总是紧盯着魁地奇赛场的眼睛,此刻正映着她的身影,和远处星星点点的光。
他知道,该分别了。
他们又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
从过去谈到未来,就像他们从一起从过去走到未来一样。
最后在公共飞路网壁炉前分别。
“明天见。”
“明天见。”
他们再次许下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