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仪嵌入控制台裂缝的瞬间,投影重新亮起。光斑微颤,坐标链在残影中缓慢滚动,三处位置依次浮现:咸阳北郊兵械库、陇西屯田账册枢纽、巨鹿战场残部藏匿点。陈砚指尖仍压在胎记上,皮肤灼热未退,血痕顺着指节滑落,在铜片边缘凝成暗珠。
云姜蹲在基座旁,听诊器贴住仪器外壳,耳廓微动。她没有抬头,声音压得极低:“脉冲频率不对。这串坐标不是一次性传输,是分段释放的。”
章邯站在一丈外,断岳剑还握在手中,剑尖垂地。他盯着那行浮光,眉头拧紧:“前两处可立即封锁。第三处……若真是楚军残部,现在动手只会惊走主脑。”
“放鱼归海。”陈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但网要收紧。”
他收回手,浑天仪发出轻微嗡鸣,将最后一段数据存入内置竹简。投影随即闪烁两下,彻底熄灭。头顶岩层裂痕仍在延伸,碎石接连坠落,但已无人再看穹顶。
章邯转身,向通道口挥了下手。亲兵迅速抬来一只铜盘,盘中堆着从楚军尸体上搜出的虎符。青铜制式,表面刻有虎形纹,但磨损程度不一,显非同一批铸造。
“共十七枚。”章邯道,“缴获于溃退路线沿途,最远距此五里。”
陈砚走近,目光扫过铜盘。他未伸手,只是微微侧头。云姜会意,取出药囊中的磁粉,轻轻洒向虎符表面。粉末飘落,其中一枚边缘泛起细微银线,纹路与其余明显不同。
“这一枚,”她指出,“有隐性刻痕,方向错位十五度,像是后来补刻的。”
章邯拾起那枚虎符,翻转查看。片刻后,他从怀中取出另一物——一块巴掌大的鲁班锁残片,木质已泛黑,锁芯处嵌着半枚微型虎符。他将两者对合,严丝合缝。
“韩姬裙裾暗格里的。”章邯声音沉了几分,“她没交出来,是我从她昏迷时取下的。”
陈砚盯着那组拼合体,沉默片刻。“赵高要的不是虎符本身。”他说,“是它们背后的调度权限。谁能调动兵马,谁才是真正的‘令主’。”
云姜忽然起身,快步走向角落那具楚军尸体。她掀开衣领,露出颈侧一道浅色纹身——半阙《国殇》诗句缠绕着齿轮状图腾。她又连查三具尸体,每具都有相似标记。
“这不是楚军。”她回头,“是秦军死士,叛逃者。”
章邯瞳孔一缩。他大步上前,逐具查验。七具尸体中,竟有五具带有相同纹身。他手指抚过那齿轮图案,指腹感受到细微凹陷——与玄甲军内部死士所用标记几乎一致,唯独少了一道竖线。
“有人在模仿我的死士体系。”他低声说,“但改了识别码。”
陈砚走到他身边,俯身细看。“不是模仿。”他指出,“是分裂。这些人曾属于你,后来被剥离出去,另立归属。”
章邯猛地抬头。
“谁干的?”
“还能有谁。”陈砚直起身,语气平静,“你每月朔望去破庙见的人,未必全是墨家传人。”
章邯嘴唇动了动,终未出声。他缓缓收剑入鞘,转身下令:“派两队人,连夜接管兵械库与账册枢纽。第三处藏匿点……按原计划,放风放信,等他们自己动。”
命令下达后,地宫陷入短暂安静。残余火把忽明忽暗,映得众人影子在墙上扭曲晃动。
就在此时,一道脚步声自侧廊传来。
韩谈独自走来,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规律的轻响。他手中拿着一块布巾,正擦拭一枚鲁班锁——正是韩姬随身携带的那一把。锁体带血,边角有刮痕,似曾激烈使用。
“她在冷宫井底埋了三重信道。”韩谈停在陈砚面前,声音不高不低,“一条通你,一条通赵高,第三条……至今未启用。”
陈砚看着他。
“你知道她是谁。”
“我知道她是谁。”韩谈重复一遍,眼神未闪,“我也知道她不是自愿的。”
他将鲁班锁递出。陈砚接过,指尖触到锁芯内侧一道细槽——与浑天仪底部的共振模块形状吻合。
“她不是间谍。”韩谈继续说,“她是钥匙。吕不韦当年设局,把她和赵高的权限绑在一起。只要一方启动系统,另一方就会收到信号。”
陈砚低头看着手中的锁。
“那你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我刚确认。”韩谈目光转向昏迷的韩姬,“她今天启动的是第三条信道。既没连你,也没连赵高。她连的是……另一个节点。”
云姜猛然抬头。
“谁?”
韩谈摇头:“信号加密层级太高,我只截到一段频率。但它不在咸阳,也不在巨鹿。”
陈砚将鲁班锁收入袖中,动作平稳。他看向章邯:“立刻清查所有外出信使记录,尤其是今晨之后离开的。任何携带小型木器或铜件的,全部扣下。”
章邯点头,转身离去。
云姜蹲回韩姬身旁,听诊器贴上她手腕。脉搏稳定,但节奏异常,每隔七秒便出现一次微弱跳变。她翻开韩姬的眼皮,瞳孔收缩正常,可虹膜边缘隐约泛出琥珀色光晕。
“她在接收信号。”云姜低声说,“被动接收。她的身体还在响应那个未启用的信道。”
陈砚蹲下,指尖轻触韩姬颈后。皮肤下浮现出淡金色纹路,如活物般缓缓流动。他想起赵高紫金护甲内侧的铭文——“吕氏遗珠,双生之钥”。
原来如此。
韩姬不是棋子。她是容器。
赵高和吕不韦各自植入一段权限,让她成为双轨认证的载体。而她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知晓。
“不能让她醒得太快。”陈砚站起身,“也不能让她睡太久。”
云姜抬头:“什么意思?”
“她若醒,可能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她若一直不醒……”他顿了顿,“那个第三节点,会主动找上门来。”
他看向韩谈:“你妹妹的事,到此为止。她归我管。你的死士,也归我调。”
韩谈沉默片刻,缓缓躬身。
“我可以帮你。”他说,“但我有个条件。”
“说。”
“当那天到来时,别杀她。”
陈砚看着他,良久未语。
然后他点头。
“只要她不动手,我就不会动她。”
韩谈退下,身影消失在廊道阴影中。
云姜仍在监测韩姬的生命体征。她忽然察觉,听诊器传来一丝异样震动——极细微,像是某种编码信号,通过骨骼传导而来。她迅速取出纸笔,依频率记下长短组合。
六短,三长,两短。
摩斯码?不。更古老。
她猛然醒悟——这是《墨经》中的机关启闭密语。
内容只有三个字:
“门开了。”
她抬头看向陈砚,正要开口——
陈砚突然抬手,示意她噤声。
他的目光落在浑天仪上。仪器底部的竹简正在微微震颤,像是接收到新的信号流。他将其取下,展开查看。
原本空白的竹面,此刻浮现出一行新字迹,墨色暗红,似由内部渗出:
“陇西账册,已被调包。”
章邯此时快步返回,脸色凝重。
“兵械库守住了。但账册枢纽……”
“被人抢先一步。”陈砚接话。
章邯一怔:“你怎么知道?”
陈砚将竹简递给他。
章邯看完,拳头缓缓攥紧。
“是谁?”
陈砚望着地宫深处那条未探明的通道,声音很轻。
“是那个本不该存在的人。”
云姜低头,发现韩姬的右手正缓缓抬起,指尖在地面划动。她凑近一看——
沙地上,留下三个歪斜的字: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