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赶到少府监密室时,天还未亮。她没有停步,径直穿过前厅,脚步落在青砖上几乎没有声音。袖中听诊器已被握紧,金属部分冰凉贴着手心。她记得陈砚传令时说的那句话:“地道里有人动了。”
她蹲下身,将听诊器一端贴在墙角砖缝处。耳朵紧贴另一端,屏住呼吸。起初只有死寂,接着是一阵极细微的震动,像是水滴落入深井后的回响,又不像自然渗漏那样杂乱。这声音有节奏——每十二次呼吸过去,就传来一次规律的流动声。
她换了个位置,继续听。声音更清晰了。不是地下水,也不是老鼠穿行。是管道里的水流被人为控制着推进,间隔固定,力度稳定。
她从药囊取出一小撮荧光粉,撒在几处砖缝之间。粉末飘动的方向一致,最终汇聚到西北角一块边缘泛黄的青砖前。那颜色不对劲,是长期受硫磺熏染才会留下的痕迹。
云姜拔下发间银簪,插入砖缝底部的小孔,轻轻旋了三圈。咔的一声轻响,整块砖向外滑出半寸。她用指尖推开,露出下方一层薄薄的硫磺壳,再往下,是嵌入墙体的青铜管接口。管口还残留一丝温热。
这是赵高府特有的供能系统。靠热泉加压推动机关运转,隐蔽性强,不易察觉。
她收起听诊器,正准备标记位置,脚下地面忽然一沉。耳边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四壁同时震动。头顶上方,厚重石板开始缓缓合拢,出口方向的门框已经被巨石封死。
机关启动了。
空气变得稀薄。她迅速退向中央台座,那里有一组青铜齿轮固定在地面上,主轴粗如手臂。她把听诊器重新贴上去,耳朵捕捉着内部运转的频率。
“金、木、水、火、土”五轮交替转动,按《墨经》记载应循天干地支之序。但她听到的节奏错乱,火轮提前触发,水轮滞后两拍,明显被人远程操控。
这不是陷阱,是活阵。只要她不动,机关会持续运行直至耗尽空气。若乱闯,只会加速闭合。
她咬破手指,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她在齿轮表面画出北斗前三星的位置——破军、贪狼、禄存,对应子时三刻的天象轨迹。血珠顺着刻痕流入凹槽,刚完成最后一笔,整个密室猛地一震。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头顶悬着的巨石停在离她头颅三寸的地方,再往下一点就能砸碎脊椎。齿轮不再转动,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她喘了口气,靠在台座边沿。刚才那一瞬间,她判断对了——这个机关依赖星象校准,而今夜子时已过,唯有模拟那一刻的能量流向才能中断循环。
她掏出火折子点亮,光照出背后墙上一道暗格的轮廓。刚才机关启动时,墙面移位,露出了原本遮掩的缝隙。
她走过去,用银簪撬开卡扣。暗格弹开,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件宽大的灰袍挂在木架上。袍子内衬缝着一块铜牌,刻着两个字:云中君。
名字没听过,但袍角绣着的火焰纹与赵高府密室香炉上的图案一致。她翻看衣领,发现夹层里藏着一枚微型罗盘,指针指向西南。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地面微微颤动。是重甲军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墙壁轰然炸裂。
碎石飞溅中,章邯带着玄甲军冲了进来。断岳剑横在身前,身后士兵迅速封锁四周。他扫了一眼悬停的巨石和地上的齿轮,目光落在云姜手中的袍子上。
“你没事?”他问。
“人就在附近。”云姜把罗盘递给他,“他听见机关响动,没敢出来。”
章邯点头,挥手示意士兵分两路搜查。他自己走向东侧角落,那里有个隐蔽的通风口,铁栅已被拆卸,显然是最近才打开的。
不到片刻,两名士兵押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从暗道拖出。那人戴着面罩,双手被反绑,挣扎时脖颈青筋暴起。
“就是他。”章邯说,“躲在夹层里,想等我们撤了再溜。”
云姜走上前,摘下面罩。男人四十岁上下,面容枯瘦,眼神却极稳。她将听诊器一端轻轻抵在他太阳穴上,另一端贴自己耳侧。
脉搏跳得很快,但节奏不稳。
“你在想什么?”她低声问。
男人闭嘴不答。
“你说不说都没用。”她继续说,“你的血流声变了。每次提到‘图纸’这两个字,脑部供血就会加快。你怕它被毁。”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
“你不担心死。”她调整听诊器角度,“你怕的是任务失败。赵高要是知道你被抓,第一件事就是烧掉密道全图。”
男人呼吸骤然加重。
云姜抬起左手,用银簪轻敲他耳后一处穴位。那是医家点脉常用的位置,也是影响心跳传导的关键点。
“现在,我能让心跳声盖过一切。”她说,“你听得到吗?越来越响。再不说,你会先聋,然后心竭。”
男人嘴唇颤抖起来。
“他说了也没用。”章邯突然开口,“这种人,宁可自尽也不会吐实。”
云姜没回头。“他不会死。我刚才那针只是压制毒囊发作的神经通路。他嘴里有毒牙,但我已经锁住了反应路径。”
她盯着男人的眼睛。“告诉我,赵高在哪?”
沉默持续了几息。
“……咸阳西市,药炉巷底。”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地下三层,有熔炉阵。”
章邯立刻转身,对亲兵下令:“传令影密卫,包围药炉巷,封锁所有出口!不得放走一人!”
士兵领命而去。
云姜仍站在原地,听诊器没有拿开。她能感觉到对方太阳穴下的血管仍在剧烈跳动,恐惧未消,但意识清醒。
“不止一个据点。”她忽然说。
章邯停下脚步。
“他说的是真话,但不是全部。”她收回听诊器,“心跳频率显示,他在回忆时有两个记忆锚点。一个是药炉巷,另一个……我没听清地名,但情绪反应更强。”
章邯皱眉。“要不要再审?”
“不用。”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灰袍,抖开一看,在右袖内侧发现一行小字,用朱砂写成:“东井巷,第三枯井,辰时启封。”
她抬头看向章邯。“那边归你的人管。我现在就去。”
“太危险。”他说,“你刚破了机关,体力耗损大。而且对方既然设了双线,说明早有防备。”
“所以我不能等。”她把听诊器挂回腰间,“他们以为机关能杀我,结果我用血画了星图。现在他们慌了,动作会乱。乱就有破绽。”
章邯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点头。“我派十名精锐随你。”
“不要。”她说,“人多反而暴露。我自己去。”
她走到破裂的墙边,俯身查看缺口下方。一条狭窄的通道延伸进黑暗,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硫磺和铁锈的味道。
她摸了摸腰间的药囊,确认七十二种毒草都在。又检查银簪是否牢固。
然后她迈步进入地道。
身后,章邯站在废墟中央,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抬手,让士兵守住密室入口,自己则走向那组停转的齿轮。
他蹲下身,手指抚过云姜刚才画下的血痕。北斗三星的连线清晰可见,血已经发暗,但在火光下仍能看出轨迹。
他站起身,望向通道深处。
风还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