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将听诊器递还给云姜,指尖在青铜环上停了一瞬。那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和袖中铁片匕首的温度一致。
云姜接过听诊器,没有立刻动作。她蹲下身,把听诊头贴在石缝边缘,耳朵微微侧转。地下传来的摩擦声比刚才更清晰,节奏稳定,每十二息一次,像是某种机关在缓慢运转。
她抬起手,用银簪轻轻刮开砖缝周围的灰泥。一点泛黄的粉末落下,在火把光下显出暗红痕迹。她捻起一点,指腹搓了搓,又凑近鼻端闻了一下。
不是盐碱。
是硫磺混合铁屑的气味。
她站起身,快步走向西南角那口废弃排水井。井口被一块青石板盖住,边缘长满湿苔。她伸手掀开石板,一股潮湿气扑面而来。
井道向下倾斜,内壁嵌着青铜导槽。她将听诊器探入井口,声音立刻变了——齿轮咬合的震动从深处传来,频率加快。
这不是自然渗水的声音。
是有人在启动泵机。
她退回几步,从药囊里取出一撮紫色粉末,撒在井口边缘。粉末随气流飘进井道,很快在导槽拐角处聚成一条细线,指向下方三丈远的位置。
那里有个暗格。
她趴在地上,沿着排水沟向前爬。石面冰冷,衣袖蹭过粗糙的接缝。爬到第三段弯道时,她停下,把听诊器紧贴导槽外壁。
声音最响的地方就在前方。
她伸手摸向腰间,抽出银簪。簪尖对准导槽连接处的缝隙,缓缓推进。碰到阻力后,她手腕微转,轻轻一挑。
咔。
一块活动砖块松动了。
她拨开砖石,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孔洞。里面是一组青铜齿轮,正在逆时针转动。齿轮轴连着一根铜管,通向更深的地下。
这是“九转锁龙机”。
墨家旧制的水力驱动机关,能控制闸门启闭。若让它转满九圈,主闸就会完全打开。
她数了眼齿轮上的刻痕。
已经转了六圈。
剩下三圈,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颗粒,塞进齿轮咬合处。颗粒遇金属即化,发出轻微嘶响,减缓了转动速度。
但这样撑不了多久。
她退后两步,打开药囊底层暗格,抓出一把淡黄色药粉,沿着井道拐角撒成弧形。又从发间取下另一根银簪,在墙根划出三道短痕,形成三角标记。
做完这些,她回到原位,将第一根银簪插入齿轮齿槽,卡住联动轴。
齿轮停了。
井道陷入短暂寂静。
只有水流在远处滴落的声音。
她靠在墙边,呼吸放轻。眼睛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闸门位置。
没过多久,齿轮轴开始震动。
外面有人在强行加压。
银簪微微颤动,发出低鸣。她伸手按住簪尾,不让它松脱。但压力持续增加,簪体逐渐弯曲。
七息。
八息。
簪尖开始滑出齿槽。
她松手,顺势往后翻滚两步。几乎同时,银簪弹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脆响。
轰。
闸门开启。
水声暴涨,黑影从井道尽头涌出。三十名黑衣死士鱼贯而出,皆披重甲,甲面有火焰纹路。他们手持短刃,脚步极稳,直扑出口台阶。
云姜站在拐角阴影里,手指搭在药囊口沿。
第一批人踏入她撒药粉的区域。
刹那间,那些人的动作慢了下来。肩甲与臂甲接缝处泛起白烟,关节部位发出咯吱声。有人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铠甲正在剥离。
但他们没有停下。
第二人踩过同伴掉落的护腕,继续向前。
第三人撞开前人,冲在最前。
云姜退到墙角,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哨,放在唇边吹了一下。
短促的一声。
井口上方,火光一闪。
下一瞬,箭雨落下。
弩矢从高处射入井道,精准覆盖出口区域。三名死士当场倒地,咽喉插箭。其余人立刻散开,贴墙躲避。
但他们的动作受限,铠甲腐蚀导致转身迟缓。又有五人中箭,倒在血泊中。
活着的十几人仍往前冲。
最前面那人已踏上台阶,距离地面守卫不足五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井口跃下。
章邯落地未停,断岳剑出鞘,剑光横扫。
第一名死士的头颅飞起,身体僵立片刻才倒下。
第二名举刀迎击,被一剑刺穿胸口。
第三名想绕侧偷袭,章邯反手劈斩,剑锋切入肩胛,直接斩断脊骨。
他一步不停,接连出手。剑势沉重,每一击都带出鲜血。剩下的死士被迫结阵,背靠背防御。
章邯站定,剑尖垂地。
他没说话,只是缓缓抬手,做了个下劈手势。
上方弩手立刻调整角度,瞄准井道顶部。
云姜在同一时刻从药囊中取出听诊器,猛然掷出。
听诊器在空中旋转,砸向一名死士怀中的陶罐。陶罐被击偏,引线火星溅到地上,未能引爆。
那死士愣住的瞬间,章邯已冲到面前。
断岳剑由下往上斜撩,贯穿咽喉。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
井道安静下来。
章邯收剑回鞘,抬头看向井口。两名玄甲军士垂下绳索,他抓住绳子攀上去。
云姜走到闸门前,查看齿轮结构。她伸手摸向铜管接口,发现内壁刻有一圈细小符号——是赵高府工匠的私记。
她取出银簪,在符号旁划了一道深痕作为标记。
章邯站在井口边缘下令:“封井。”
士兵抬来石灰浆桶,倒入井道。白烟升起,混着焦臭味。砖石被重新砌上,外层加铸铁板,钉死。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云姜蹲在原地,把听诊器收回药囊。她看了眼地面残留的药粉痕迹,又望向井口方向。
章邯走过来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从这里出来?”
她说:“齿轮转速不对。正常排水不会用九转锁龙机,这种机关只用于突袭通道。而且水流方向被人改过,原本该往东的,却流向西。这说明下面有密室需要供水驱动。”
章邯点头:“你卡住齿轮的时候,是在争取时间布阵?”
“不止。”她指了指墙根的三角标记,“我在等他们暴露人数。如果少于二十人,我会让他们全部进来再动手。超过三十,就必须在外面截杀。”
章邯沉默片刻:“你早知道他们会强行破闸。”
“他们收到警报了。”她说,“我用黑色颗粒延缓齿轮时,震动传到了远程感应器。真正聪明的做法是放弃这次行动,但他们还是来了。”
“为什么?”
“因为命令来自赵高本人。”她站起身,“只有他才会逼手下送死。”
章邯不再多问。他挥手示意士兵继续加固封墙,自己转身走向出口。
云姜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
两人走出井道,进入少府监主殿侧廊。灯火通明,守卫林立。陈砚站在廊下,手里拿着浑天仪,目光落在兵器库方向。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
云姜上前一步,低声说:“地下水道已封闭,敌军全灭。闸门机关为赵高私造,标记与上次盐井事件一致。”
陈砚点头。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袖中,摸了摸那枚铁片匕首。
温度还是低的。
他抬头看向兵器库大门。
门缝里透不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