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烛火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照得孙氏脸上的泪痣像滴凝固的血。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原以为孙氏不过是个贪心的后宅妇人,却不想这层伪装下竟藏着二十年的阴谋。
“莲华教?”她强迫自己声线平稳,可耳尖的温度泄露了情绪。
指尖的柳枝正顺着孙氏衣襟攀爬,触及她丹田时那股阴寒灵力如冰锥刺进骨髓——与她在古籍里见过的“莲华教”记载分毫不差。
孙氏盯着她颤抖的睫毛,笑出了声,染血的嘴角咧得更开:“你父亲林砚舟,当年可是莲华教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她歪头看了眼梁上的老梅枝,“那回他带着朝廷暗卫血洗总坛,我爹被他亲手按在梅树下剖心——”
“住口!”三狗子媳妇突然尖叫,怀里的孩子被吓出抽噎声。她膝盖撞在供桌角上,供果噼里啪啦滚了满地,“当年苏老头救过我男人命,他绝不是杀人凶手!”
孙氏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救你们?他不过是在替林府守着灵植秘典。”她转向苏蘅,“你娘是林府最后的万芳主,当年为保秘典自封灵脉,你以为她真的是染了恶疾?”
苏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能听见耳后血管跳动的声音,像擂在鼓膜上的战鼓。记忆里总在绣绷前咳血的母亲突然清晰起来——原来那些染红帕子的不是病血,是灵脉崩解的代价?
“你骗人。”她咬着牙,可喉咙发紧,“我娘临终前说...说她是被山鬼缠上。”
“山鬼?”孙氏嗤笑,“那是她怕你知道真相,用最后灵力编的谎。”她忽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苏蘅鞋尖,“你以为我为何嫁来这穷山僻壤?苏老头藏秘典的地方,只有林府梅树知道——”
“梅树?”苏蘅猛地抬头看向梁上老梅。那是她来青竹村后第一个沟通的植物,此刻枝桠微颤,像在回应她的震惊。
“对,梅树。”孙氏的声音突然放轻,“当年林府三百株梅树,活下来的只有这棵守墓的。可它的记忆...早就被我用曼陀罗洗过七遍。“她抬起被藤蔓捆住的手腕,”你方才用灵力逼它显影,是不是觉得那些画面支离破碎?“
苏蘅的后背沁出冷汗。怪不得她用梅树记忆投影时,总像隔着层毛玻璃——原来不是灵力不足,是有人早就在树根下埋了蛊。
她低头看向孙氏脚边的血滴,那缕曼陀罗香更浓了,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
“所以你等了二十年,就为今天?”她的声音发涩,指尖悄悄触向腰间的银簪——那是母亲留下的,刻着半朵并蒂莲。
“等你觉醒灵力。”孙氏盯着她的动作,“莲华教要的不是秘典,是林府的血脉。你娘自封灵脉,你爹被追杀致死,可他们的女儿...天生带着万芳主的命格。“她忽然剧烈挣扎,藤蔓在她腕间勒出红痕,”只要我把你献给教主,就能让我爹复活——“
“荒谬!”柳长老突然重重跺脚,拐杖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原本佝偻的背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睛里烧着火星,“莲华教那套邪术,当年害了多少灵植师!”
孙氏猛地转头,盯着柳长老的眼神像要把人剜碎:“你早知道是不是?当年苏老头救我时,你也在场!“
祠堂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三狗子媳妇怀里的孩子忘了哭,二婶子举着麻绳的手悬在半空,连穿堂风都似被冻住。
苏蘅看着柳长老,他的胡须在颤抖,苍老的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手指死死攥着拐杖,骨节泛白如霜。
“当年...我随苏老哥去林府遗址。”他的声音沙哑,像老树根刮过粗瓷,“梅树下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娃,才七岁...”
孙氏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珠滚下来:“所以你们把我藏在青竹村,以为这样就能断了莲华教的线索?”她盯着苏蘅,“可他们还是找到了我——上个月山下来的商队里,有个戴斗笠的男人,他摸了摸村口的老槐树...”
“槐树!”苏蘅脱口而出。
她昨天还和老槐树沟通过,只记得它说“上个月有外乡人摸过树皮”,却没在意。此刻她终于明白,那男人是用槐树传递消息——莲华教的人,来了。
院外的马蹄声突然清晰起来,像擂在人心上的战鼓。孙氏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祠堂紧闭的木门上,嘴角扯出个疯狂的笑:“他们来接我了,也来接你...”
苏蘅的银簪已经拔在手里,灵力顺着簪尖涌进地面。她能感觉到,墙角的野菊正在抽芽,窗台上的绿萝正舒展藤蔓——就算曼陀罗麻痹灵力,她还有这些新长出来的植物。
“绑住她!”二婶子终于反应过来,举着麻绳冲上来。
苏蘅却抬手拦住,她盯着孙氏腕间的藤蔓——方才还蔫黄的枝桠,此刻竟泛起了绿意。
“你以为曼陀罗能困我?”她轻声说,指尖的银簪泛起微光,“我是万芳主的女儿。”
孙氏的笑容僵在脸上。院外传来马匹嘶鸣,木门被撞开的巨响里,苏蘅听见柳长老的声音,带着二十年的沧桑与愧疚:“蘅丫头...当年你娘临终前,给过我一封信...”祠堂外的马蹄声撞碎了最后一丝平静。
孙氏望着被撞开的木门,嘴角的血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可当看清门外冲进的不是戴斗笠的男人,而是青竹村的青壮年举着锄头扁担时,那抹疯狂的笑瞬间僵住——苏蘅早让三狗子绕后山去喊了人。
“把她押到柴房!”苏蘅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指尖的银簪还泛着淡青色的光,墙角刚抽芽的野菊正顺着孙氏的脚踝往上爬,在她腿上缠出一道道绿绳。
二婶子举着麻绳的手终于落下来,却被苏蘅轻轻按住:“用野菊藤,曼陀罗伤不了新长的植物。”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多绕几圈。”
孙氏被架起来时,突然狠狠撞向苏蘅的肩膀。
苏蘅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却还是被她指甲划破了手背。
血珠刚冒出来,落在地上的野菊突然抖了抖,竟在伤口处绽开一朵极小的花苞——是母亲教她种在随身帕子里的止血草。
“你以为能困我?”孙氏被拖出祠堂时,脖颈扭成诡异的角度,“莲华教的人能顺着槐树找到我,就能找到你——”
“堵上她的嘴。”苏蘅打断她的尖叫,转身看向柳长老。老人的拐杖还抵在青砖上,指节白得几乎透明,方才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口:“柳爷爷,那封信...我娘写的?”柳长老的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纸包边缘泛着毛边,显然被反复打开过。他递给苏蘅时,枯瘦的手在发抖:“你娘走的那晚,塞给我这个。她说...等你能沟通梅树那天,再给你。“
苏蘅的指尖刚触到油纸,就听见梅树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那棵梁上的老梅正轻轻摇晃枝桠,像在催促——原来母亲早把信藏在梅树记忆里,等她能读取的那天。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包塞进衣襟最里层,抬头时,暮色已经漫进祠堂:“柳爷爷,今晚您去我屋里睡。”她又看向三狗子媳妇,“三嫂,把孩子抱去我那,柴房离得远,别吓着娃。”
三狗子媳妇应了声,怀里的孩子正揪她的布衫,睫毛上还挂着泪。
二婶子搓了搓手:“蘅丫头,我去守柴房。”
“不用。”苏蘅摸出腰间的银簪,轻轻戳向地面。青砖缝里立刻钻出几缕细藤,像蛇一样往柴房方向游去,“我在周围布了藤网,藤蔓会感应灵力波动。要是孙氏想跑,或者有人来救她...“她顿了顿,银簪在指尖转了个圈,”藤蔓会缠得比麻绳紧十倍。”
二婶子盯着那几缕细藤,咽了口唾沫:“得嘞,我信你。”
暮色渐沉时,柴房的门被关上了。
苏蘅站在院门口,看着三狗子带着人在村口设了路障——用新砍的荆棘枝,枝上的尖刺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她摸了摸被孙氏划破的手背,止血草的花苞已经谢了,只留一点淡绿的痕迹。
“蘅丫头。”柳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端着碗红糖姜茶,“喝口热的。”
苏蘅接过来,姜茶的甜辣冲散了嘴里的铁锈味。
柳长老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山影:“当年苏老哥救孙氏那丫头时,她浑身是血,怀里还抱着半块莲华教的令牌。我们烧了令牌,把她藏在青竹村...谁能想到,她竟记了二十年的仇。” “因为她爹死在我爹手里。”苏蘅蹲下来,和老人并排坐着,“可我娘呢?她自封灵脉,是不是为了保护我?“
柳长老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晚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包——和方才递出的油纸包布料一模一样。
苏蘅忽然明白,这二十年,老人替母亲守着秘密,也替青竹村守着秘密。
夜更深时,苏蘅站在自己屋前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银箔。
她摸出衣襟里的油纸包,借着月光打开——是半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清瘦秀丽,正是母亲的笔迹:“蘅儿,若你能看到这信,说明你已觉醒灵力。不要恨你爹,他是被迫的。去北境幽谷找黑袍人,他会告诉你一切。记住,莲华教要的不是秘典,是你。”信纸背面画着朵梅花,花瓣间夹着枚种子——和她方才摩挲的那枚一模一样。
苏蘅捏着种子,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
她抬头,只见一只黑羽飞鸟掠过屋顶,尾羽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转眼就消失在山雾里。
“是信鸽。”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种子。
母亲信里的“莲华教要的是你”还在耳边回响,而孙氏说的“他们来接你”,此刻像根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院角的老槐树突然抖了抖枝桠,传来模糊的情绪:“冷...有陌生人的气味...”苏蘅松开手,种子上还留着她的体温。
她望向北方,那里是镇北王府的方向,也是母亲说的北境幽谷的方向。
山风卷着夜露吹来,她裹紧了外衣,目光落在柴房的方向——那里的藤网在月光下泛着淡绿,像道无形的墙。
“明天...”她对着月光呢喃,“天一亮,我就走。”
远处的山影里,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苏蘅摸了摸腰间的银簪,转身回屋。
窗纸被风吹得鼓起,漏进的月光在床沿铺成一条银路,照着她枕边的油纸包,和那枚泛着微光的梅花种子。后半夜的雾来得悄无声息。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雾霭时,青竹村的石板路上多了行脚印,从苏蘅的屋前一直延伸到村口。荆棘路障被轻轻拨开,留下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花香,是野菊和绿萝混着晨露的味道——那是属于万芳主之女的,独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