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会后第三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苏蘅的小院外便传来了马车粼粼之声。不多时,一个身着锦缎的中年男子,在小厮的引领下,恭敬地立于门前。
此人正是镇上最大茶坊“云梦居”的钱老板,一个在商海沉浮多年,眼光毒辣的人物。
“苏姑娘,冒昧打扰了。”钱老板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丝毫没有大商人的架子。苏蘅将人请入简陋却干净的堂屋,小喜连忙奉上新沏的霜菊茶。
钱老板也不客套,端起茶盏,先是轻嗅其香,只见他双目微闭,鼻翼翕动,脸上露出一丝陶醉。
随即,他浅啜一口,茶汤入口,一股清冽甘甜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而后化为一股暖流,直冲百骸,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好茶!好茶啊!”钱老板放下茶盏,眼中精光四射,连连点头赞叹:“此茶汤色清亮,香气独特,入口回甘,更难得的是这股清神醒脑的效用,简直是妙不可言!苏姑娘,你这霜菊,当真是稀世奇珍!”
苏蘅淡然一笑:“钱老板过誉了,不过是些山野之物,登不得大雅之堂。”
“苏姑娘谦虚了!”钱老板摆摆手,神色郑重起来,“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正是为此茶。此等佳品,若只在姑娘院中独享,未免太过可惜。我云梦居愿以市价三倍收购姑娘的霜菊,有多少要多少,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三倍市价!这对于寻常花农而言,已是天大的喜讯。小喜在一旁听得心头狂跳,几乎要忍不住替苏蘅答应下来。
苏蘅却只是略一思索,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慧黠。
她缓缓开口:“钱老板厚爱,苏蘅感激不尽。只是这霜菊并非寻常菊花,其种植采摘皆有特殊讲究,寻常人照料,恐难得其精髓,反而会暴殄天物。”
钱老板闻言,眉头微蹙,旋即舒展开来:“苏姑娘的意思是?”
“我可提供霜菊的独特配方,并亲自监管其种植与采摘过程,以确保品质。”苏蘅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但所得利润,我需要占大头,并且,我只与云梦居合作。”
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提供配方,却还要亲自监管,并且要拿走大部分利润。
钱老板她的眼神清明而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沉吟片刻,钱老板猛地一拍大腿:“好!苏姑娘快人快语,我钱某人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就依姑娘所言!配方归姑娘,种植采摘由姑娘全权负责,利润分配,我们再细谈,但姑娘放心,绝不会让你吃亏!”
他深知,这种奇货可居的生意,源头才是关键。只要能掌握这霜菊的稳定供应,云梦居的名声和利润必将更上一层楼。
苏蘅微微颔首:“如此,合作愉快。”当下,钱老板便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双方迅速拟定了契约。
契约中明确了苏蘅提供配方和技术指导,云梦居负责投入资金、土地和人力,利润则按苏蘅七,云梦居三的比例分配。
钱老板更是当场预付了三百两白银作为定金,以示诚意。三百两白银,沉甸甸地放在桌上,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小喜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可是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
送走钱老板,小喜激动得满脸通红:“小姐!我们发财了!三百两啊!这下我们再也不用愁吃穿了!”
苏蘅看着小喜兴奋的模样,眼中也带着笑意:“这只是开始。小喜,明日你便拿着这些银子,去镇上采买些上好的农具、肥料,还有一些结实的竹竿和绳索。”
“是!小姐!我保证办得妥妥当当!”小喜拍着胸脯,主动请缨,她如今对苏蘅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姐不仅懂花,还懂做生意,简直是无所不能!
苏蘅与云梦居合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青石镇传扬开来。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而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莫过于镇上的另一大花卉供应商,杜家少爷杜子昂。
杜家在青石镇经营花卉生意多年,杜子昂自诩风流倜傥,眼高于顶,平日里最看不起苏蘅这种空有美貌的“村姑”。
百花会上,苏蘅的“玉骨冰心”拔得头筹,已经让他心中不快。如今听闻云梦居竟舍弃与杜家的部分合作,转而高价与苏蘅签订霜菊供应契约,杜子昂更是勃然大怒,俊朗的面容因妒火而扭曲,眼中淬着毒液般的光芒。
“岂有此理!一个乡野丫头,也敢抢本少爷的生意!”杜子昂在自家华丽的书房内暴跳如雷,将一只名贵的青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那霜菊不过是些不值钱的野花,钱扒皮是瞎了眼不成!”他身旁一个獐头鼠目的管事连忙附和道:“少爷说的是!那苏蘅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能迷惑钱老板。依小的看,她那霜菊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配方!”
杜子昂眼神一厉:“配方?”他猛地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你说得对!若是能得到她的配方,这生意不还是我杜家的?她苏蘅算个什么东西!”
他当即唤来几个心腹打手,低声吩咐道:“你们几个,给我盯紧了苏蘅那个叫小喜的丫鬟!她明日定会出门采买,想办法从她身上套出配方的线索,若是能直接弄到手最好!若是不能……”杜子昂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就一把火,烧了她那片宝贝花田!我倒要看看,没了花,她拿什么跟本少爷斗!”
“是!少爷!”几个打手领命而去,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夜色渐深,苏蘅的小院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她站在花田边,晚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也带来一丝不同寻常的微弱气息。她那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眸子,锐利地扫过花田四周。
月光下,那些平日里随风摇曳的杂草,此刻却显得有些异常的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潜伏、窥伺。
苏蘅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有些人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身边一株不起眼的藤蔓,那藤蔓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黑暗中延伸而去,与其他几株藤蔓交织在一起,在杂草丛中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
果然……夜色如墨,云梦居后院的花田静谧无声,唯有晚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幽花香。然而,这片看似平和的土地,却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苏蘅,这位看似柔弱却心思缜密的女子,凭借对灵植的超凡感知,早已察觉到花田边缘那几丛杂草异乎寻常的躁动。
那绝非寻常野兽的动静,更像是有意压低了身形的人类在潜行。她不动声色,如最老练的猎手,悄然催动体内的木系灵力,无数坚韧的藤蔓如灵蛇般在黑夜的掩护下编织成网,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那些黑影最可能经过的路径上。
果不其然,子夜时分,几道模糊的黑影鬼鬼祟祟地潜入花田。他们动作迅捷,显然是惯犯,目标直指那些珍稀的灵植。
然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等待他们的不是唾手可得的财富,而是苏蘅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咔嚓!”“哎哟!”几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黑影们脚下一空,瞬间被藤网缠住脚踝,倒吊而起,狼狈不堪。
苏蘅自暗处缓缓走出,月光洒在她清冷的脸庞上,眼神锐利如鹰。她并未声张,也未立即拷问,只用更粗壮的藤蔓将这几人五花大绑,牢牢地捆在院中那棵最粗壮的老槐树上,堵了嘴巴,任凭他们如何挣扎,藤蔓却越收越紧。
她要让他们在恐惧和绝望中度过这漫漫长夜。
翌日天光大亮,苏蘅这才好整以暇地将这几个形容凄惨的盗贼打包送往了官府。此事一出,云梦居上下对苏蘅更是刮目相看。
谁能想到这位平日里侍弄花草的苏姑娘,竟有如此雷霆手段和过人智谋?云梦居的老板钱万金,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商人,在得知苏蘅不仅灵植技艺超群,更有如此魄力和手段后,对其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
他当即拍板,不仅要将原定的合作规模扩大数倍,更要倾力为苏蘅打造一个专属的灵植花茶品牌——“霜菊堂”!
“苏姑娘,”钱万金红光满面,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您的灵植品质冠绝全城,再配上您这身手和名气,‘霜菊堂’必定能一炮而红,成为咱们南风城乃至整个江南道的金字招牌!”苏蘅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她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实力和名望,便只能任人宰割。无论是为了寻找失散的亲人,还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灭门惨案,她都需要更多的资源和影响力。
签约的日子很快到来。云梦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钱万金更是请来了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观礼,场面好不热闹。
苏蘅一袭素雅的青衣,气质清冷卓然,站在人群中,却自成一道最靓丽的风景。就在她提笔准备在契约上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自家院门门缝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心中微动,签下名字后,借故更衣,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果然,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静静地躺在门槛内侧的青石板上。苏蘅眸光一凝,俯身拾起。信封是普通的素色,没有任何标记。
她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寥寥数字:“京城有人想见你。”没有称谓,没有缘由,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苏蘅的心猛地一跳,目光下移,落在了纸笺的末尾。
那里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用朱砂印上去的图案——一枚造型古朴的玉佩纹样。这图案……苏蘅瞳孔骤然收缩!这枚玉佩图案,她认得!或者说,她曾惊鸿一瞥,见过佩戴着这枚玉佩的人! 那是数月前,她初到此地,曾在城外意外救下一位身受重伤的锦衣青年。当时青年身边,便有一位神情冷峻、气息沉稳的护卫,腰间所悬的玉佩,正是这个图案!
而那位锦衣青年,苏蘅后来隐约打探到,似乎与京中某位权势滔天的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那位传说中深居简出、极少露面的皇子殿下身边的亲信!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苏蘅脑海中翻腾。京城?皇子亲信?他们为何要见自己?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另有所图?
这封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与云梦居签约,“霜菊堂”即将声名鹊起之时送达,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一股无形的压力,伴随着巨大的未知,骤然笼罩在苏蘅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这封信,她不能等闲视之。
京城的水,远比南风城要深得多,也浑浊得多。她沉吟片刻,目光陡然变得坚定。
目前唯一能给她些许指引,或者说,她唯一能信赖且有能力接触到那个层面的人,只有他——萧砚。
苏蘅当即回到房中,取出特制的药水,在信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下几行字。药水干后,字迹便会消失,只有用特定的药粉才能显现。
这是她与萧砚之间,一种隐秘的联络方式。做完这一切,她将信笺折好,唤来一只羽毛油光水滑的信鸽,将其绑在鸽腿上,放飞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等待。这一等,便是整整两日。
这两日里,苏蘅表面上依旧如常打理花田,与钱万金商议“霜菊堂”的诸般事宜,但心中却始终悬着一块大石。
她知道,这封信,或许将彻底改变她目前的生活轨迹。
第三日黄昏,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时,那只熟悉的信鸽终于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落在了她的窗棂上。
苏蘅心中一紧,连忙取下信筒。展开信纸,用药粉一敷,萧砚那熟悉的字迹便显现出来。信的内容并不长,大部分是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和一些潜在风险的提示。
而在信的末尾,萧砚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郑重其事地写道:
“……此行凶险未知,然亦有机遇。若决意赴京,切记,万事小心。抵达京城后,暂勿轻举妄动,待我信号。另,有三字箴言,务必谨记于心——”
苏蘅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即将出现的三个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这三个字,或许就是萧砚对她此行最重要的叮嘱,甚至可能关乎她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