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说！”张齐正埋头在药方上勾画，笔尖悬停，头也不抬地训斥着站在诊室中央、显得有些踌躇的杜广志。空气里弥漫着药草特有的清苦气息，一排排的药柜沉默地矗立着。
杜广志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像是怕被打断：“师父，刚刚爷让我……向龙刃申请驻守神农山。”
“神农山？”张齐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落在摊开的纸上，洇开一团浓墨。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盯在杜广志脸上，“你爷亲口说的？”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
“是，就在刚才。”杜广志肯定地点头。
诊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张齐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阴晴不定。他不再看那毁掉的药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聒噪，更衬得室内气氛凝滞。
半晌，他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种被强行按捺下的复杂情绪：“既然是你爷说的……他向来会算，想必有他的深意吧。你……就去那儿吧。”
他挥了挥手，重新拿起另一支笔，在墨渍旁空白处继续写写画画，只是笔迹明显带上了几分烦躁。
“你先去和灵儿说会话去吧，我这还有点事。”
杜广志看着师父明显低沉下去的情绪和逐客的姿态，心知肚明这不是细谈的时候。他恭敬地拱了拱手：“好，师父。”转身轻轻带上了诊室的木门。
听着徒弟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张齐再也无法静心。
他烦躁地丢开笔，墨点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
神农山！那地方如今是能去的吗？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向杜明五的工作室。
刚走到工作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五哥！你这步棋就是臭！死守有什么用？外面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儿磨蹭！”这是吴佩水那特有的、带着点尖刻和急切的嗓音。
“阿吴，你懂个屁！这叫以静制动！外面乱？乱也得有章法！莽撞冲出去就是送！”
杜明五的声音透着疲惫，但依然嘴硬，只是中气明显不如往日。
张齐“砰”地一声推开虚掩的门。只见屋内光线略暗，一张棋盘占据中央，走到棋盘旁边的桌子，一声大喝：“别吵了，老五，我有事儿问你！”
杜明五和吴佩水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正争得脸红脖子粗，急赤白脸的模样。
杜明五看是张齐，随手将指间捻着的一枚棋子“啪”地一声，带着几分不耐和泄愤的意味，重重拍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张老头，火急火燎的，你问的要不是什么大事，耽误了我这盘绝地反击的好棋，我跟你没完！”他揉了揉眉心，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
张齐没理会他的抱怨，径直走到棋盘旁挨着的太师椅坐下，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他盯着杜明五：“听广志说，是你让他申请去神农山驻守？！”
“是。”杜明五回答得干脆带着疲惫，目光却避开了张齐的逼视，重新落回棋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枚棋子。
“你！”张齐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茶几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你怎么不给我商量一下？！那是神农山！不是菜园子！你知不知道那地方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你就随随便便一句话把他往火坑里推？！他是我徒弟！也是你亲孙子！”他吹胡子瞪眼，胸膛剧烈起伏。
“我指导。”杜明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敷衍。
“知道你还让他去，杜明五！你放屁！”张齐气得差点跳起来，“你算天算地，这事你能算不出来？！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神农山不正常？！何止神农山！昆仑墟、长白天池、罗布泊……国内国外，多少座名山大川、古老禁地都透着一股邪性！去哪不比去那个快成毒窝的神农山强？！你是想让他去送死吗？！”
“你才放屁！”杜明五也来了火气，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这个世界现在还有哪里是正常的？！你告诉我！哪个角落没点稀奇古怪的事情冒出来？！
神农山相较于那些彻底失控的地方，至少封印还在！
至少我还知道它的根底！相较于其他地方，它还算是个有‘规矩’的火坑！”
“哎哎哎！都消消火！消消火！”吴佩水一看这架势，火药味浓得能点着了，赶紧放下争执，充当和事佬。
他麻利地提起旁边小火炉上温着的水壶，给张齐和杜明五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热水，茶叶香稍稍冲淡了些许剑拔弩张的气氛。
“现在不是正商量着吗？有话好好说，都一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干嘛？老张，你喝口水顺顺气。五哥，你也别硬顶，广志，谁不心疼？”
张齐重重哼了一声，端起茶杯，也不管烫，狠狠灌了一大口。
滚烫的茶水入喉，似乎稍稍浇熄了一点怒火，但放下茶杯时，他的声音里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深深的忧虑：“老吴，你是不知道。就这半个月，我接诊了好几个从神农山附近‘出来’的人……都是些干见不得人勾当的主儿，专门去那些地方淘宝贝的。你知道他们来找我，是因为什么吗？”
杜明五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疲惫：“还能是什么？中了毒，或者被什么异变的毒虫毒草伤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张齐一愣，随即目光锐利如刀，“你果然知道些什么！老五，你瞒了我多少事？”
“张哥，这你可冤枉五哥了。”吴佩水连忙插话，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敬佩，“你进来前，五哥可是耗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他们几个年轻人进去试炼，五哥在外面也没放松啊，推演广志未来的各种可能！把他能去的所有地方，可能遇到的所有情况，未来的吉凶祸福……方方面面掐算了一遍！你看他现在说话都提不起气儿，头发都白了一片，这都是耗损了太多元气心血啊！”吴佩水指了指杜明五明显憔悴许多的面容和鬓角新添的霜色。
杜明五瞪了吴佩水一眼，似乎怪他多嘴：“就你话多！”
张齐闻言，这才认真看向自己的老友。杜明五原本矍铄的精神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眼窝深陷，脸颊瘦削，那新添的刺眼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整个人透着一股油尽灯枯般的虚弱感。
刚才只顾着发火，竟没第一时间注意到老友如此巨大的变化。一股酸涩瞬间涌上张齐心头，堵住了他所有质问的话语。
“我……我说怎么觉得你今天没精气神……”张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和心疼。他沉默了几秒，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