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晕在苏御瞳孔里摇晃,素白裙角扫过门槛的刹那,他突然想起妹妹七岁那年偷穿母亲嫁衣的模样。同样的眉眼弯弯,同样在灯笼下怯生生地笑,只是眼前这张脸太过苍白,唇上没有半分血色,倒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纸人。
“哥。” 白衣女子开口了,声音比井里的冰还要冷,却精准地复刻了苏绾的语调。她举起手中的碎片,那半块玉在灯光下流转着诡异的紫芒,“你看,我也有这个。”
苏御的剑嗡鸣着出鞘,剑尖抵住她的咽喉:“你把绾绾怎么样了?” 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防腐香,那是李家特有的秘药,用来保存尸身不腐。
女子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细碎的铃铛响——那是苏绾十岁生辰时,他送的银铃手链发出的声音。此刻那串铃铛正缠在女子手腕上,只是每只铃铛里都塞着团发黑的棉絮,像是凝固的血。
“我就是绾绾啊。” 她歪着头,指尖轻轻点向剑刃,鲜血顺着银白的剑身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你不记得了?小时候你总把我扛在肩上,去摘西墙的石榴。”
苏御的剑锋在颤抖。他确实常扛着妹妹摘石榴,有次失手让她摔在石桌上,额角留了个月牙形的疤。可眼前这张脸光洁如玉,别说疤痕,连颗痣都没有。
“家主!” 苏砚突然捂住后颈,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她在引动我们体内的灵力!”
苏御猛地回神,识海里果然掀起惊涛骇浪。镇魂令碎片像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烫得他经脉剧痛,而源头正是眼前女子手中的紫芒碎片。他突然想起苏绾临终前的话——“炼丹房有奸细”。
“你是李玄通的傀儡。”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剑锋骤然发力,“绾绾早就被你们害死了!”
女子的脖颈裂开一道血缝,却没流出半滴血,伤口里露出的竟是纠缠的黑线。她突然凄厉地尖啸,手链上的铃铛同时炸开,化作无数毒针射向苏御面门。
“抓住她!” 苏御挥剑格挡,毒针撞在剑身上碎成粉末,散发出刺鼻的杏仁味。这是李家秘制的“化灵散”,专破修士的灵力屏障。
苏砚甩出捆仙绳,却被女子衣袖扫开。她转身就往炼丹房深处跑,素白的裙摆在药架间穿梭,竟比鬼魅还要迅捷。苏御追进内室时,只看见墙角的暗门还在缓缓合拢,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往生堂”三个字——那是苏家存放历代灵位的地方。
暗门后的石阶湿滑冰冷,每级台阶都刻着镇魂令的纹路,只是被人用朱砂篡改了方向,变成了吸噬灵力的邪阵。苏御踏上去的瞬间,碎片突然爆发出金光,将那些扭曲的纹路一一抚平,石阶下传来痛苦的嘶吼,像是有无数冤魂被金光灼烧。
“家主,这里有血迹!” 苏砚指着转角处的暗红,“是新鲜的!”
那血迹断断续续地延伸,尽头是扇雕花木门。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哀鸣。苏御举剑闯入,却在看清室内景象的刹那,血液几乎凝固。
供桌上的苏家灵位被推倒在地,碎裂的牌位间散落着数十具尸体。他们穿着苏家子弟的服饰,心口都插着半块镇魂令碎片,而最前面那具尸体穿着水绿裙衫,正是苏绾。
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攥握的姿势,掌心躺着半块染血的碎片,与苏御怀里的那块严丝合缝。额角的月牙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脖颈上的勒痕深可见骨,显然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原来...” 苏御的喉间涌上腥甜,他终于明白,刚才那个白衣女子,是李家用苏绾的尸身炼制的“替身傀儡”,“你们连死人都不放过...”
“谁说她死了?” 暗门再次打开,李玄通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她的灵识还锁在傀儡里呢,只要你把完整的镇魂令给我,我就让你们兄妹‘团聚’。”
他斜倚在门框上,胸口的伤口已经用符咒封住,手里把玩着那半块紫芒碎片,身后跟着四个黑袍修士,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盏灯笼,灯笼里赫然是缩小版的白衣女子,正拍打着灯笼壁发出无声的嘶吼。
“你的对手是我。” 苏御将苏绾的尸身护在身后,镇魂令碎片在掌心发烫,金纹顺着手臂爬满半边脸颊,“李家的账,今天该算了。”
李玄通突然狂笑:“算账?就凭你们这点残兵?” 他猛地拍向地面,整个往生堂剧烈摇晃,供桌下突然伸出无数锁链,将苏砚死死缠住,“看看外面吧,你的苏家早就成了炼狱!”
苏御踹开扑来的黑袍修士,冲到窗边推开木格。月光下的苏家大宅火光冲天,李家修士正举着血幡屠戮溃散的苏家子弟,更可怕的是天空中盘旋的血雾,那是用数百名修士的精血凝练而成的“灭灵煞”,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你以为摧毁据点就赢了?” 李玄通的声音像毒蛇吐信,“那不过是我放出的诱饵!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他将紫芒碎片抛向空中,那碎片在空中炸裂,化作无数紫线缠上血雾。原本散漫的血雾突然凝聚,化作张巨大的鬼面,张开血盆大口就往苏御头上罩来。
“家主!用‘血祭阵’!” 苏砚嘶吼着燃烧灵力,捆仙绳突然爆发出红光,暂时逼退了锁链,“只有您的精血能催动完整的镇魂令!”
苏御没有犹豫。他反手拔剑划破掌心,鲜血滴在镇魂令碎片上的瞬间,整片夜空突然亮起金光。那些溃散的苏家子弟身上同时泛起淡金,无数道金光汇成巨龙,昂首挺胸地撞向鬼面。
鬼面发出凄厉的惨叫,紫线寸寸断裂。李玄通难以置信地后退,黑袍下的躯体开始冒烟——那些被他吞噬的修士灵力,正在被金光强行剥离。
“不可能...” 他盯着苏御掌心的碎片,瞳孔里写满恐惧,“镇魂令怎么可能认你为主?你明明...”
“明明什么?” 苏御步步紧逼,金纹在他周身流转,“明明该被你们玩弄于股掌?”
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时他才十五,父亲攥着他的手放在镇魂令上,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守住本心,碎片自会寻主。” 原来不是碎片选择了他,是他从未像李家那样,用邪术玷污过这份力量。
金光巨龙撕裂鬼面的刹那,苏御突然振臂高呼。那声音裹着灵力传遍整个苏家大宅,溃散的子弟们像是被唤醒的雄狮,纷纷举起武器反击。
“苏家儿郎!随我杀!” 苏砚挣脱锁链,浑身是血地扑向黑袍修士,“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李玄通发出绝望的咆哮,躯体突然膨胀,化作丈高的怪物,无数只眼睛在黑纹间睁开,死死盯着苏御:“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他猛地撕开胸膛,露出里面跳动的紫黑色心脏,那心脏竟是用数十块镇魂令碎片拼凑而成。
“这是用你苏家一百八十口的灵脉炼的!” 怪物狂笑,心脏突然爆发出强光,“同归于尽吧!”
苏御将苏绾的尸身护在身后,镇魂令碎片在掌心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想起妹妹摘石榴时的笑,想起苏砚第一次执剑时的紧张,想起父亲坟头的青草——这些温暖的记忆化作最坚韧的力量,顺着血脉涌入碎片。
“以我苏御之名,令尔等安息。”
金光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往生堂。李玄通的怪物躯体在金光中消融,那些被玷污的碎片纷纷挣脱束缚,在空中盘旋片刻,最终融入苏御掌心的完整镇魂令。他听见无数温柔的叹息,像是苏家历代先祖在对他说“做得好”。
硝烟散尽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苏砚拄着剑走过来,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却笑得像个孩子:“家主,李家防线全崩了!那些附庸家族都在投降!”
苏御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注意到李玄通消散的地方,留着块烧焦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半朵莲花,与他母亲嫁妆里的那半块正好能拼成一朵完整的。
“苏砚,” 他捡起玉佩,指腹摩挲着冰凉的莲花,“你说,李玄通为什么会有这个?”
苏砚刚要回答,突然指向西方天空。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黑压压的鸟群,每只鸟的爪子上都系着块黑布,远远望去,竟像是遮天蔽日的黑云。
“那是...” 苏砚的声音突然发颤,“是‘玄鸟卫’的标记!是皇室的人来了!”
苏御握紧手中的镇魂令,碎片突然传来一阵心悸的共鸣。他抬头望向越来越近的鸟群,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莲花玉佩,一分为二,一半护苏,一半...”
后面的话被咳血打断,如今想来,那未说完的,恐怕才是最关键的秘密。
玄鸟卫的唳叫声越来越近,苏御看见为首的那只玄鸟爪子上,系着块明黄色的绸缎,在晨光中泛着刺目的光。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