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炸裂般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成碎片的剧痛。
意识沉浮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之中，无数混乱的光影碎片如同狂暴的星河，疯狂冲击着残存的感知。
我是谁？
我是哪吒！三坛海会大神！莲花化身！陈塘关总兵李靖第三子！师从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
不对……那些都是……过去？
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是了……封神之战结束后，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变故。天庭看似平静下的暗流涌动，以及那针对他莲花化身的诡异诅咒……元神本源受损，修为停滞不前，甚至隐隐有溃散之兆。无尽的憋屈和愤怒最终冲垮了理智。
既不容我，何必苟存？！
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枯萎，不如轰轰烈烈，闹他个天翻地覆！
“轰——！”
记忆的最后，是彻底引爆莲花化身那绚烂而毁灭的光焰，是元神被狂暴能量撕扯、卷入无尽时空乱流的剧痛……
然后，便是此刻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沉沦与撕裂般的头痛。
等等……痛？
元神状态也会感受到如此……具象化的疼痛吗？而且，这疼痛似乎并非仅仅源于灵魂，更来自于……一具陌生的、孱弱不堪的肉身？
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试图凝聚，试图挣脱这无尽的黑暗。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伴随着更加清晰的、源自身体内部的痛苦呻吟——喉咙干涩灼痛，胸口憋闷如同压着巨石，四肢百骸无处不酸软，每一寸肌肉都像是在被细针攒刺。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模糊的、不断晃动的景象。过了好几秒，视线才逐渐聚焦。
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上方深紫色的、绣着某种陌生家族纹章（一条缠绕在火焰巨剑上的东方龙）的丝绸帐幔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却不难闻的药味，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淡淡熏香的气息。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卧房，陈设华丽却难掩陈旧，甚至有些地方透着一股破败感。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质家具边缘多有磨损，铺着的地毯颜色暗淡，窗外透入的光线显示此刻似是黄昏，让房间内显得有些昏暗。
他正躺在一张宽大但坚硬的雕花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丝被。
这不是他的乾坤圈，不是他的风火轮，更不是金光洞或是天庭的任何一处所在。
这里是……哪里？
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起一只手都异常艰难。这具身体……孱弱得超乎想象，气血亏空得厉害，经脉滞涩不通，像是一块被彻底掏空了内里的朽木。
就在他试图调动一丝残存的神魂之力探查自身时，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洪流猛地冲入了他的意识海！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太阳穴突突直跳。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疯狂涌现。
那吒·龙焰（Naza dragonflame）。斯托瑞姆王国，蓝晶城。龙焰家族。父亲，雷蒙·龙焰伯爵，王国将军，远征在外，已久无音讯。母亲早逝。家族旁系伯父凯斯·龙焰代理家务……体弱多病，先天不足，斗气种子黯淡，魔法亲和力为零，家族公认的废物、病痨子……欺辱、嘲讽、白眼……资源被克扣，地位一落千丈……孤独、无助、愤懑、绝望……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几个旁系子弟带着恶意的嘲笑，将他推搡倒地，抢走了他母亲留给他的一块普通玉佩扬长而去，而他则因气急攻心，旧疾复发，咳血昏厥……
再醒来……便是他了。
哪吒，或者说，现在的那吒·龙焰，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引得肺部一阵不适的抽痛。
他明白了。
他，哪吒，封神榜上有名的三坛海会大神，竟在自爆元神后，没有彻底湮灭，反而不知为何，魂魄穿越了无尽时空，附身在了这个异世界同名（发音相近）的垂死少年身上！
荒谬！离奇！
但周身无比真实的痛楚和脑海中那份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沉重记忆，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事实。
他活了下来，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短暂的愕然与恍惚过后，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失去强大力量沦为废人的巨大落差，更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是了，兴奋。
他哪吒，生来就不是甘于平淡之辈！闯祸、闹海、抽龙筋、剔骨还父削肉还母、莲花重生、伐纣封神……哪一桩不是惊天动地？如今虽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但既然老天爷（或者别的什么存在）没让他死透，还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一个如此……有意思的烂摊子？
呵。
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三太子的桀骜笑意在他苍白的嘴角一闪而逝。
废物？病痨子？家道中落？恶亲欺辱？
很好。
总比一潭死水要有趣得多。
他慢慢消化着记忆，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烈焰在悄然凝聚。
龙焰家族？蓝晶城？斯托瑞姆王国？很有趣。
从今日起，这那吒·龙焰，便由我哪吒来接盘了！那些欠了这身体的债，那些欺辱过这少年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封神之战他都能杀个七进七出，何况这区区异界家族内斗？
就在他初步理清思绪，开始尝试以内视之法探查这具糟糕透顶的身体时——
“砰！砰！砰！”
房间那扇厚重的、漆面有些剥落的木门被人极其粗暴地敲响，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声音之大，震得门框似乎都在呻吟，也彻底打断了哪吒的思绪。
一个极其不耐烦、粗鲁不堪的声音隔着门板吼了起来，充满了恶劣的催促：
“喂！里面的病痨子！死了没有？没死就吱个声！该吃药了！磨磨蹭蹭的，真当自己还是那个需要人伺候的少爷呢？巴尔克大爷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耗着！”
记忆随之浮现：巴尔克，一个旁系伯父凯斯安插过来的恶奴，平日里对原主极尽刻薄欺辱之能事，送药送饭从未有过好脸色，动辄打骂嘲讽是家常便饭。
哪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刚刚还在想着讨债，这债主之一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很好。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因为这具身体本能而生出的那一丝恐惧和紧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往常那般虚弱无力，甚至还带着些微颤抖，对着门口的方向应了一声：
“进……进来吧……”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倒是完美契合了一个久病缠身、刚刚苏醒过来的病人状态。
门外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随即门锁“咔哒”一声被从外面推开（竟然是从外面锁着的？），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穿着仆人服饰却一脸横肉、眼神凶狠的男子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药碗，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巴尔克一脚踹开挡在门前的一个小矮凳，动作粗野，看得哪吒眼底寒光一闪。
这恶奴进门后，先是嫌恶地瞥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那吒，随即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在那略显陈旧的家具上扫过，撇了撇嘴，毫不掩饰他的轻蔑。
“哟，还真醒着呢？命可真够硬的，咳成那样都没去见了死神。”巴尔克端着药碗，蹬蹬蹬走到床边，也不管那药汁因为他的大步流星洒出来些许，烫得他自己呲牙咧嘴了一下，“赶紧的，把这药喝了，别耽误老子时间！”
他把那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汤粗鲁地递到哪吒面前，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要把药碗戳到哪吒脸上。
哪吒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巴尔克。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完全没有往日的畏缩、恐惧和讨好，反而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隐隐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味道。
巴尔克被这从未见过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心里没来由地突了一下，竟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这病痨子……怎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但他随即勃然大怒。一个快死的废物，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看什么看？！”巴尔克把眼一瞪，脸上的横肉堆叠起来，显得更加凶恶，“还不快接过去喝了！难道还要巴尔克大爷我亲手喂你不成？”
说着，他一只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竟然真的就朝着哪吒的脖子伸过来，似乎想要粗暴地捏开他的嘴巴，把药直接灌下去！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
记忆里，原主确实没少被这样粗暴对待。
冰冷的怒意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哪吒的心脏。
想他哪吒，纵横天地间，何曾受过如此蝼蚁般的贱奴欺辱？！
即便如今虎落平阳，也轮不到这种东西在他面前放肆！
几乎是本能反应，一股极其微弱、却凝聚了无上杀伐意志的冰冷气息——那是属于三坛海会大神、历经封神血战淬炼出的神魂本源之意——不受控制地从他眼中迸射而出，如同实质的刀锋，猛地刺向巴尔克！
正伸出手的巴尔克浑身猛地一僵！
那是什么眼神？！
就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的不是那个病弱少年的苍白面孔，而是一尊脚踏烈焰、手持神兵、周身缠绕着雷霆与血火的恐怖神魔！无边的威压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冰山般当头压下，让他心脏骤停，血液几乎凝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恐惧，对更高层次存在的绝对敬畏！
“呃……”巴尔克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咯咯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脸色煞白，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差点一屁股摔倒在地，手中的药碗更是剧烈摇晃，药汁泼洒出来大半，烫得他手背通红，却一时忘了喊痛。
幻觉？
一定是幻觉！这病痨子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巴尔克惊疑不定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少年。
然而，此刻的那吒，已经重新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中的所有情绪，只余下苍白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虚弱，甚至还忍不住低声咳嗽了几下，气息微弱。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真的只是巴尔克的错觉。
“……抱歉，”哪吒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恰到好处的气短和茫然，“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有劳你了。”
他缓缓抬起依旧无力颤抖的手，似乎想要去接那个药碗。
巴尔克惊魂未定，看着对方那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再回想刚才那可怕的感觉，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恼羞成怒。自己竟然被一个废物病痨子吓了一跳？这要是传出去，他巴尔克还怎么混？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不再试图灌药，而是粗暴地将还剩小半碗药的碗塞进哪吒手里，恶声恶气地道：“哼！赶紧喝！喝完了老子好回去交差！真是晦气！”
哪吒端着那温热的药碗，低头看着碗中黑乎乎、倒映出自己此刻陌生而虚弱脸庞的药汁，眼底深处，冰封的烈焰无声燃烧。
他强压下立刻将这碗药扣在对方脸上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具身体太弱，实力尽失，处境堪忧，敌人不明。
必须隐忍。
他模仿着记忆中原主的样子，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喝着那苦涩的药液，每一口都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巴尔克就站在床边，不耐烦地看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慢死了！真是比娘们还磨蹭……”
哪吒充耳不闻，只是专心致志地扮演着一个虚弱的病人，同时，强大的神魂已经开始飞速运转，结合原主的记忆和刚才的观察，分析着眼前的处境，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混沌青莲圣法》……不知在此界能否修炼？这具身体的根基实在太差，必须先想办法改善……
恶奴、伯父、家族倾轧、父亲失踪……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闪过。
药，终于喝完了。
哪吒将空碗递还回去，手指微微颤抖。
巴尔克一把夺过空碗，嫌恶地擦了擦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最后瞪了哪吒一眼，丢下一句：“老实躺着等死吧！废物！”便转身大步离开，重重地摔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再次从外面被锁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昏暗与寂静，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药味缓缓弥漫。
确认巴尔克走远后，床上的“病弱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虚弱和茫然，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睥睨天下的狂傲。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这双苍白、纤细、无力的手，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弧度。
“巴尔克……凯斯·龙焰……帕克……”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如同吟诵死亡的序曲，“很好。”
“这异界……这场游戏……开始有点意思了。”
“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