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坐于地窖的干草堆上,五心朝天。
刺骨的阴寒之气并非来自这深冬的土地,而是源于我自己的身体。
秽毒已经爬上了我的肩胛骨,皮肤之下,细密的黑纹像活过来的藤蔓,一寸寸勒紧了我的血肉与骨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韩九娘跪坐在我对面,脸色比窗外的残雪还要苍白。
她颤抖着举起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刺破我的指尖。
一滴乌黑的血珠滚落,掉进她早已备好的白瓷小碟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珠并未散开,反而像一颗有了生命的心脏,在碟子中央微微蠕动、收缩,甚至试图拱起身子,爬向碟子的边缘。
韩九娘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的血……在变异。”我看着那团挣扎的污血,嘴角却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正好。”我低声说道,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他们不是想拿我当药引吗?那我就让他们好好尝尝,什么叫‘反噬引’的滋味!”爷爷留下的笔记中曾有记载:“毒入心而不乱,神守一而魂不散者,可炼‘逆瘟符’。此法九死一生,乃以己身为炉,炼敌之毒为我之刃。”这便是我唯一的生路,也是我为那些被残害的同胞准备的复仇。
我要赌上这条命,让那些躲在阴暗里的杂碎以为他们的‘神蛊’已经成功,再借由这些被我反向炼化的毒虫,顺藤摸瓜,把他们的老巢连根拔起!
这时,地窖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壮硕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赵铁锤。
他把一叠刚洗出来的照片和一份情报拍在地上,压低声音道:“小九爷,查到了!鬼子在通化以西三十里的那座废弃煤矿,建了个新据点。我找人盯了几天,每天都有军用卡车往里运盖着黑布蒙着脸的犯人,隔天再运出来的,就是一口口封死的薄皮棺材。”他顿了顿,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神情古怪地补充道:“更邪门的是,他们在矿口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汉字,写着什么‘奉纳清净之躯,迎天照归位’。”我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张照片上。
石碑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那起笔收锋的独特韵味,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那是“玉清符令”的笔意!
是某个师门败类,一个投靠了日本人的汉奸道士的手笔!
我的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帮畜生,不仅在用所谓的科学制造人间地狱,更在用我们道门的伪道术包装他们的罪行,妄图让无知百姓相信,这横行的瘟疫是什么狗屁“天罚”!
怒火在我胸中翻涌,几乎要压不住体内乱窜的毒素。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心神,对韩九娘和赵铁锤下达了指令。
“按计划行事。”当夜,韩九娘用朱砂混着她自己的指尖血,在我裸露的手臂上,一笔一划地画下了一道繁复的“假死符”。
符成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手臂钻入我的体内,暂时封住了我的心脉。
紧接着,我将半剂能让大象都动弹不得的麻痹药灌进了喉咙。
很快,我的身体开始僵硬,呼吸变得微不可闻。
在“响鼓队”的弟兄们眼中,我已然毒发身亡。
他们用一张破草席将我卷起,抬上一架雪橇,谎称要趁着夜色把我运回老家安葬,故意从日军设在山路上的检查站经过。
果不其然,打着哈欠的哨兵用刺刀尖挑开草席一角,看到我青黑僵直的面孔和身上诡异的黑纹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打电话向上级汇报。
不出两个小时,一辆盖着厚重帆布的军用卡车开了过来,几个戴着口罩的日军不由分说地将我的“尸体”搬上车,径直朝着矿区深处驶去。
雪地里,韩九娘远远望着卡车消失在弥漫的雾气中,死死握紧了藏在宽大袖袍里的半截鼓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片冰冷中苏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我便察觉到手腕和脚踝上传来沉重的金属触感。
我被粗大的铜链锁在一张金属手术台上,头顶一盏刺眼的无影灯,一根冰冷的玻璃管插在我的臂弯里,正汩汩地抽取着我的血液。
周围,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日本人正围着一本记录本,用一种狂热的语气飞快地记录着。
“Subject GK01的血液活性正在以几何级数增强!与‘神蛊’的融合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八!”“太完美了!这具来自东方的、拥有特殊传承的躯体,简直就是天照大神赐予帝国的圣物!”一名肩上扛着佐官军衔的军官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狞笑:“等这名支那道士的鲜血浸透九十九根钉魂柱,伟大的天照大神就能借助华夏的龙脉,在这片土地上获得重生!”我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只是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体内,我正拼尽全力,悄然运转着《逆瘟录》的独门心法。
我主动引导着血液,持续释放出一种极其微量的怨毒气息。
这并非中毒的症状,而是我在主动“喂毒”,用我道门的本源之气,去诱使那些寄生在我血液里的蛊虫,对我产生一种根深蒂固的依赖。
深夜,地下室的看守打着哈欠换班,警惕性降到了最低点。
就是现在!
我猛然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随即用尽全力,舌尖狠狠咬破!
一口精血含在口中,对着身旁的墙壁猛地喷去!
血雾在墙上凝聚,我以意念为笔,在那一瞬间勾勒出了一道只有半寸长短、却玄奥无比的“引蛊符”。
刹那间,我体内成千上万只细微的毒虫仿佛受到了无上君王的召唤,瞬间陷入癫狂,放弃了对五脏六腑的侵蚀,疯狂地朝着我舌尖的伤口冲去!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血肉,撕咬我的灵魂。
我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
那道墙上的血符,在吸尽了我体内所有的毒蛊之后,竟像吹气球一样瞬间膨胀,化作一只通体漆黑、翅膀上带着诡异血纹的飞蛾。
它振动翅膀,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嗡鸣,毫不犹豫地撞破了地下室那扇狭小的气窗,消失在夜色中。
它不会逃,它只会循着同类相生相克的气息,直扑培育它的母罐所在。
我在黑暗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飞吧,带我去你们的老窝。”几乎在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山神庙中,韩九娘面前那盏彻夜未熄的油灯灯焰猛地一跳,一道血色的光影在火焰中一闪而过,清晰地浮现出一行扭曲的坐标数字。
赵铁锤一把抄起身旁的步枪,眼中杀气毕露:“坐标来了!准备炸矿!”而我,在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后,彻底陷入了虚脱。
就在我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一阵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从地下室的通道深处传来,不属于任何一个我之前见过的守卫或研究员。
脚步声在我的手术台旁停下。
一片阴影笼罩了我的脸庞,一个带着浓重口音,却异常清晰的中文在我头顶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冰冷的探究:“看来,我们的小道士,比预想的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