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保密局的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往来的行人走到这里，都绕着道走，像是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今天，这块让人望而生畏的地盘前，却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风景。
十一个女人，排成两列，静静地站在街对面。为首的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却站得笔直。
她身后跟着的十个年轻姑娘，个个身穿劲装，背上都斜挎着一支半旧的长枪。她们的脸上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弱，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和悲壮。
这支奇怪的队伍，正是从黄家大院走来的王玉霞和女子护院队。
她们就那么站着，不说话，也不上前，像十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死死地锁着保密局那扇黑漆大门。
路过的人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却没人敢靠近。门口的卫兵也发现了她们，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枪。
没过多久，保密局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秘书快步走了出来，径直穿过马路，来到王玉霞面前，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客气：“是王玉霞小姐吧？我们站长有请。”
王玉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请跟我来。站长说了，只请您一个人进去。”
秘书的目光扫过她身后那十个背着枪的姑娘，眼神里明显带着防备。
“她们跟我一起。”
王玉霞的声音沙哑，但不容置疑。
秘书面露难色：“王小姐，这不合规矩……”
“要么，我们一起进去。要么，我们就在这里等。”
王玉霞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秘书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又跑了回去。片刻之后，他再次出来，态度恭敬了许多：“站长同意了。不过，枪不能带进去，必须留在门外。”
翠花她们互相看了看，最后都望向王玉霞。
枪不离手，几个姑娘还是决定等在门口。
“我们就在门口等吧，王老师，你一个人进去吧！”
胡文迁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间。一路上，走廊里不时有穿着各色制服的特务走过，他们看到了王玉霞，都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王玉霞目不斜视，跟在秘书身后。
办公室的门开着。胡文迁正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脸上挂着胜利者才有的从容微笑。他看见王玉霞进来，立刻站起身，亲自迎了上来。
“玉霞小姐，你来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眼神像黏稠的蜜糖，紧紧地粘在王玉霞的脸上。
他笑容满面地对王玉霞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文迁满意地笑了笑，亲自为王玉霞拉开办公桌对面的一张皮面椅子，然后才绕回自己的座位。
他没有关门。
“我就知道，玉霞小姐是个聪明人。”
胡文迁的心情极好，他不停地用指尖推着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我这个人向来洁身自爱，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从不沾染。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他说话的语气，仿佛他们不是一场肮脏的交易，而是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两情相悦的恋人。
王玉霞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她的沉默和冷淡，让胡文迁的热情独白显得有些滑稽。
“我要见孙大成！”
王玉霞终于开口了，声音像一块被冰水浸过的石头，又冷又硬。
“我让你立即放了他！”
既然这是一场生意，那就不需要任何虚伪的温情。王玉霞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胡文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他以为她是急着确认自己的筹码是否安全。这个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
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这就带你去。你放心，我可没有亏待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呢，毕竟，”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胡文迁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信心。通过对孙大成房间的观察，以及王玉霞昨天的反应，他已经确认，这两人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至于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不在乎。只要身体是干净的，结了婚，他有的是办法让那点情愫彻底烟消云散。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王玉霞身边，彬彬有礼地说道：“请吧，玉霞小姐。”
保密局的牢房在地下，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说不清的腐朽气息。胡文迁走在前面，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王玉霞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都感觉离地狱更近了一步。
牢房的尽头，一个狱卒见站长亲自来了，连忙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取下腰间一大串钥匙。
“哐啷”一声，沉重的铁锁被打开。胡文迁推开牢门，侧过身，对着里面喊道：“孙大成，有人来看你了。”
孙大成正靠在铺着干草的墙角闭目养神。他听见动静，以为是送饭的来了，连眼都懒得睁。可胡文迁那一声之后，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浑身一震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熟悉，他绝不会听错。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了站在牢门口的王玉霞。她的身后，是笑得一脸虚伪的胡文迁。
“玉霞，你怎么来了？”
孙大成几乎是弹了起来，几步就冲到了王玉霞面前。他的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能再见到她，就像是做梦一样。他激动地伸出手，想抓住她的胳膊，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胡文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上前一步，像一堵墙，不着痕迹地拦在了孙大成和王玉霞之间，挡住了孙大成伸出的手。
“玉霞是你叫的吗？”
胡文迁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警告。
“没大没小！我马上就要迎娶玉霞小姐了，按辈分说起来，我勉强也算是你的老丈人了。”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在孙大成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老丈人？迎娶王玉霞？
孙大成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呆呆地站着，足足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他身体猛地一震，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一步跨出，直接绕过了胡文迁，双眼赤红地瞪着王玉霞。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了起来。胡文迁的贪婪，对王玉霞的觊觎，自己被抓，然后她出现在了这里……一切都明白了。
这个畜生，他见色起意，用自己的命，威胁了她！
“你……你千万别上当！我不会有事的，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孙大成的心痛得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死死地盯着王玉霞的眼睛，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心痛而颤抖。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多希望她能摇头，多希望她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王玉霞只是看着他，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死寂的灰。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孙大成那要吃人的目光逼视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点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孙大成的心上。
怒火，像火山一样从他的胸腔里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原本还想着，自己是逃兵，被抓了，就该服从国法，该坐牢坐牢，他认了。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不知死活的特务头子，居然敢动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居然敢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要挟他深爱的女人！
如果这都能忍下来，他孙大成还算个男人吗？
什么国法，什么纪律，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这一刻，孙大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和王玉霞一起掉进更深的深渊。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念头——杀了胡文迁！
他的目光从王玉霞那张惨白的脸上移开，那股滔天的怒火被他强行压进了眼底深处，变成了一片冰冷刺骨的寒潭。
他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一击致命，并且能让王玉霞她们全身而退的计划。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姑娘们，护送你来的？”
孙大成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玉霞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孙大成特意在“护送”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他要确认的不是她们来了没有，而是她们有没有带着吃饭的家伙来。
王玉霞的点头，让他心里有了底。女子护院队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他知道她们的规矩，只要是出远门，必定枪不离身。
“好！很好！”
孙大成又看向了胡文迁。他脸上的愤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意人般的冷静。
“胡长官，”
他沉声说道。
“有些事情，我想我们需要去你的办公室谈一谈。不知道我的那份档案，有没有送出去？”
孙大成的冷静，让胡文迁都感到了一丝意外。不过，他很快就把这归结为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当然懂孙大成的意思，这是想拿自己的前途，换王玉霞一个安稳。
“当然还没有。”
胡文迁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我既然答应了玉霞小姐，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你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一看。”
“别怪我小心眼儿”
孙大成说得不卑不亢。
“我要亲眼看着，亲手毁掉那份档案，才会彻底放心。”
胡文迁心里乐开了花。他觉得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孙营长，也不过是个头脑简单的草包。
他早就让人把孙大成的档案复制了一份，藏了起来。现在这份，毁了就毁了，正好卖他一个人情，让他死心塌地。
等到他和王玉霞结了婚，生米煮成熟饭，他随时可以把那份备份档案寄出去。他胡文迁，绝不允许自己的妻子，心里还跟另一个男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
“没问题。”
胡文迁大方地一挥手。
“走，我们现在就回办公室。”
孙大成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王玉霞。他的目光里，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让她看不懂的决绝。
“妈！”
孙大成突然开口，清晰地叫了一声。
这一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玉霞的心上。她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妈？他叫她妈？他是在提醒她，他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吗？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和她划清界限，告诉她，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吗？
一瞬间，万念俱灰。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孙大成却不看她脸上的震惊和痛苦，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气吩咐道：“你先出去，告诉姑娘们，说我平安无事，让她们不要担心，在楼下等着就行。”
王玉霞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以为他会愤怒，会反抗，会带着她一起冲出去。可他没有。他选择了接受，还用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亲手斩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的心，彻底死了。
王玉霞默默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阴暗的牢房，走上了通往地面的石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胡文迁看着王玉霞离去的背影，没有阻止。在他看来，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孙大成已经服软，王玉霞也已经认命。更何况，这里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的人，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对孙大成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孙营长，请吧。”
孙大成迈步走出牢房，跟在胡文迁的身后。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眼底那片冰冷的寒潭深处，一簇杀戮的火焰，骤然亮起。
陷阱，已经设好。猎物，正一步步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