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村民尊夭夭为神，立碑纪念
“扑通”一声，是膝盖与泥土最质朴的碰撞。
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重重叩在地上。他身后，是死寂之后重获新生的整个小镇。
龙夭夭愣在原地，看着那跪倒的身影，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救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的死亡方式太过平淡、太过无聊，配不上一场盛大灭世戏剧的开场。她需要观众，需要一群活着的、会恐惧、会尖叫的见证者，来传播她未来惊天动地的恶行。
可现在，这个本该成为她恐怖传说开篇的“道具”，却用一种她最始料未及、也最无法忍受的方式，回应了她。
感谢？
“女神大人……救命之恩！”
老者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这一声，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扑通”、“扑通通”……
下跪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那些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村民，那些脸上还带着病后虚弱苍白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朝着龙夭夭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不再是初见时的好奇与戒备，而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最纯粹的崇拜与敬畏。仿佛在看一尊行走于人间的神只。
那个被凌清玄救下，又被龙夭夭的血间接治愈的小女孩，此刻也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学着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跪在地上，一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龙夭夭，充满了孺慕之情。
龙夭夭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们或许会惊恐，或许会疑惑，或许会把她当成什么手段诡异的妖魔。唯独没有想过，他们会把她当成神。
神？
这个词，对立志灭世的她而言，是极致的讽刺，是最大的侮辱。
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浑身发烫。
“都给我起来！”她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谁让你们跪的？你们脑子被瘟疫烧坏了吗！”
她的呵斥非但没有让村民们起身，反而让他们把头埋得更低了。
“女神大人息怒！”那老者惶恐地再次叩首，“我等凡夫俗子，不知神威，惊扰了女神清修，罪该万死！”
“女神大人一定是心善，不愿我等行此大礼！”
“是啊是啊，女神大人宅心仁厚，不求回报！”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理解，为龙夭夭的“愤怒”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最符合他们心中“神明”形象的解释——谦逊。
龙夭夭气得发笑。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对他们说：“你们看清楚，我，不是什么女神！我是魔头！我救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活着，亲眼看着我以后怎么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我需要你们为我传播恶名，听懂了吗？恶名！”
她吼得声嘶力竭，试图将自己邪恶的本质剖开给这群愚蠢的凡人看。
然而，村民们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愈发美艳动人的脸，眼神中的崇敬反而更深了。
“女神大人……是在考验我们的诚心！”
“她说自己是魔头，是想告诫我们，神亦有雷霆之怒，让我等心存敬畏，不可放纵！”
“我懂了！女神大人是说，她能救我们，亦能降下灾祸，这是在警示我们啊！”
站在一旁的凌清玄，靠着墙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面色苍白，气息依旧虚弱，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异常明亮。他看着龙夭-夭气急败坏的样子，又看看那些虔诚跪拜的村民，心中竟生出一种荒谬的了然。
他知道她不是在谦逊，她是真的愤怒。可这愤怒的源头，却是因为善行被揭穿。
或许，她背负的宿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沉重。以至于她必须用这种乖张暴戾的言行，来掩盖她那无法抑制的、救世的本能。
龙夭夭已经放弃了和这群脑子有坑的凡人讲道理。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团黏糊糊、甩不掉的麦芽糖上，让她恶心，更让她无力。
就在这时，那名村长模样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环视了一圈同样激动不已的村民，用尽毕生最庄重的语气，高声提议：
“诸位乡亲！我等今日得女神垂怜，方能死里逃生，此等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我提议，在镇子中心，为女神大人立一块功德碑！将女神大人的恩德，刻于碑上，让我等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永志不忘！”
“好！”
“理应如此！”
“立碑！为女神大人立碑！”
整个小镇，瞬间被山呼海啸般的赞同声淹没。村民们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立碑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功德碑。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龙夭夭的耳朵里。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为她立碑？纪念她的“善举”？
这比当众扒光她的龙鳞，还要让她感到羞辱。她龙夭-夭，未来的灭世魔主，居然要拥有一块歌颂她功德的石碑？这要是传出去，三界六道的妖魔鬼怪，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她的反派事业，还没开始，就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不准！”她尖叫出声，声音都变了调，“谁敢立碑，我就砸了谁的家！我把你们整个镇子都烧了！”
她眼中凶光毕露，金色的竖瞳里满是威胁与杀意。
这一次，村民们被她的气势吓得噤声了。他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老村长看着龙夭-夭，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他再次深深一拜，语气却变得无比坚定。
“女神大人，我们明白您的意思了。”
龙夭夭一愣：“你明白什么了？”
“您是怕我们立了碑，便会心生懈怠，将您的恩德当成理所当然。”老村长挺直了腰板，声音铿锵有力，“您是怕我们忘了今日的教训，忘了生命的可贵！您是想让我们将这份感恩，刻在心里，而不是立在石头上！女神大人，您……用心良苦啊！”
说完，他老泪纵横。
他身后的村民们，也纷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龙夭-夭的眼神，已经从崇敬，变成了带着深刻理解的感动。
“噗——”
龙夭夭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一把抓住旁边还在“神游物外”的凌清玄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转身就往客栈的方向逃去。
“疯了！都疯了！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客栈，奔上二楼，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又“砰”的一声狠狠关上，将外面那些“女神大人”的呼喊声，隔绝在外。
房间里，龙夭-夭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凶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她指着窗外，对被她拖进来的凌清玄低吼，“功德碑！他们要给我立功德碑！这是我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侮辱！我宁可被林苍那个白痴抓回去千刀万剐！”
凌清玄默默地走到桌边，拿起那套粗糙的茶具，开始烧水。他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做着手里的事。
“他们只是在表达感激。”他淡淡地说道。
“我不要这种感激！”龙夭夭一拳砸在土墙上，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我要的是恐惧！是憎恨！是他们提起我的名字就会瑟瑟发抖！你懂不懂！”
凌清玄将烧开的水冲入茶壶，一股廉价的茶叶香气弥漫开来。
“你救了他们，这是事实。”他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桌子边缘。
事实。
又是这个该死的事实。
龙夭夭的怒火，像是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堵住了出口，憋得她胸口发闷。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举到眼前。
一层淡淡的，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凝实的金色光晕，正笼罩着她的身体。那光芒温暖、祥和、充满了纯净的生命气息。
功德金光。
它又变厚了。
这层光，就像一个无形的囚笼，一个巨大的烙印，明晃晃地向全世界宣告着她的“失败”。她努力作恶，换来的却是功德加身。她想成为深渊，世界却非要把她捧上神坛。
龙夭-夭脱力般地跌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身上那层让她作呕的金光，第一次，对自己的灭世大业，产生了一丝茫然。
这世界，是不是有病？
就在这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镇子中心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是凿子敲击石头的声音。
清脆，而富有节奏。
龙夭夭的身体一僵，她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不是敲在石头上，而是敲在她的理智上，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反派尊严”，敲得支离破碎。
他们……真的开始动手了。
无视她的警告，无视她的威胁，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始为她这个“魔头”，雕刻那块象征着无上荣耀与善良的功德碑。
龙夭-夭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那双金色的竖瞳里，刚刚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并且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旺盛，都要疯狂。
“这世道，病得不轻。”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看来，普通的药，已经治不了它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凌清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得用一剂猛药。”
凌清玄抬眸，迎上她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想从那片火海中，看清她最真实的想法。
就在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而危险之时，“笃笃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龙夭夭不耐烦地喝道：“滚！”
门外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老村长那诚惶诚恐的声音：“女神大人……小老儿……小老儿不敢打扰您清修。只是，全镇人凑了些薄礼，感念您的恩德，还望……还望女神大人不要嫌弃。”
龙夭-夭气得想把门板拆了。
她猛地拉开房门，正准备破口大骂，却看到老村长正恭敬地举着一个木托盘，站在门口。
托盘上，放着几块风干的腊肉，一小篮子新鲜的鸡蛋，还有一些晒干的蘑菇。这些，显然是这个贫瘠小镇所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
而在这些东西的最中间，还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木头雕刻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个雕工粗糙，却能勉强看出轮廓的……小小的龙。
老村长见她开门，激动得满脸通红，将托盘高高举起：“女神大人，这是镇上最好的木匠，连夜为您雕的真身法相！请您……请您笑纳！”
龙夭-夭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歪歪扭扭、看起来有点可笑的木雕小龙上。
她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