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岩北麓,一处名为“猿啼涧”的险要隘口。
这里并非主攻方向,山势尤其陡峭,猿猴难攀,因此驻守这里的,多是些不被杨友核心圈子信任、或是在之前战斗中伤残的苗兵,由一名叫阿岩的小头目带领。
阿岩年纪不大,约莫三十许,脸上有一道早年狩猎时被野猪獠牙划破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有些凶悍。
但他此刻的心情,却与这险峻的地势一般,七上八下。他是被杨友裹挟附逆的周边寨子子弟,原本只想混口饭吃,如今却深陷这绝地。
岩上日益减少的口粮、杨友愈发暴戾的统治、以及官军不断传来的招抚消息,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前几日,他手下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冒险从一条采药的小缝溜下山,本想找点野菜,却被京营的哨卡拿住。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非但没被杀,还被带去见了官军的大人物。
回来时,小伙子怀里揣着几块救命的盐巴,还有官军那位姓骆的大人带给他的话:“弃暗投明,就在今夜。若能助王师打开猿啼涧,便是大功一件,既往不咎,另有封赏。”
阿岩捏着那几块硌手的盐巴,手心全是汗。
他想起岩上饿得嗷嗷哭的孩子,想起杨彪前夜下山失败后,杨友红着眼砍了两个抱怨粮少的普通苗兵……再想想官军破金筑后,对投降者并未滥杀,反而发放粮食的传闻。
“头人……干吧!”
那小伙子压低声音,眼中是求生的渴望,“再待下去,不是饿死,就是给杨友陪葬!”
阿岩猛地攥紧了盐块,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看向身边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部下,他们大多和他一样,并非杨友死党。
“通知下去……”阿岩的声音干涩发哑,“今晚……都把眼睛放亮些。”
与此同时,老鹰岩主洞内,气氛诡谲。
杨友虽然用铁血手段暂时压制住了公开的反对声音,但他并非蠢人。
岩上弥漫的那种绝望和异样的沉默,让他心生警兆。
尤其是那个负责看守猿啼涧的阿岩,据报近日行为有些反常,与部下窃窃私语的次数多了。
“杨逵。”他阴沉地唤来族叔。
“大王。”杨逵躬身,心中忐忑。
“你去猿啼涧一趟,以巡视防务为名,看看阿岩那边的情况。若有异动……”杨友眼中凶光一闪。
“你知道该怎么做。”
杨逵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试探,也是考验。他不敢违逆,只得领命而去。
是夜,月黑风高,山风穿过岩缝,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
猿啼涧隘口,阿岩和几十名心腹苗兵,紧张地等待着约定的信号。
他们悄悄移开了几处用来阻碍攀爬的鹿砦和滚木,手心因紧张而布满冷汗。
子时刚过,山下漆黑的林莽中,突然亮起了三簇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光点,闪烁了三下,随即熄灭。
是信号!
阿岩深吸一口气,对身边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乎就在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隘口后方传来!只见杨逵带着十余名杨友的亲卫,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
“阿岩!深更半夜,你等聚集在此,意欲何为?!”
杨逵厉声喝道,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被移动过的障碍物。
阿岩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被发现了!
他身边那个传递消息的小伙子反应极快,猛地抽出腰刀,大吼一声:
“官军马上就到了!跟他们拼了!”
说着就朝杨逵冲了过去!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杀!”
“反了!”
隘口顿时陷入混乱!阿岩的人与杨逵带来的亲卫厮杀在一起。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快!放信号!让官军上来!”
阿岩一边奋力挡住一名亲卫的劈砍,一边朝身后嘶吼。
一名苗兵慌忙拿起号角,用力吹响!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在山谷间回荡!
山下,早已埋伏多时的京营精锐,由孙锐亲自率领,闻听号角声和山上的喊杀,知道内应已然发动!
“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我冲!”孙锐长刀出鞘,身先士卒,沿着阿岩等人开辟出的通道,向猿啼涧发起了迅猛的突击!
主洞内,杨友被突如其来的号角和喊杀声惊起!
“怎么回事?!哪里传来的声音?!”
他咆哮着冲出洞外。
“大王!是猿啼涧!阿岩那狗贼反了!正在和杨逵先生的人厮杀!官军……官军攻上来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亲兵连滚爬爬地跑来报告。
杨友只觉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内部的裂痕,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敌人精准地撕开!
“杨彪!集合所有人!去猿啼涧!把叛徒和官军都给老子杀下去!”他状若疯狂地嘶吼着,亲自提刀,就要往外冲。
然而,猿啼涧的失守,如同堤坝上的第一个决口。恐慌以惊人的速度在老鹰岩上蔓延开来。
“北边被官军突破了!”
“快跑啊!”
“投降不杀!”
各种混乱的呼喊声四处响起。
许多早已心怀异志、或只是被迫坚守的小头目和苗兵,此刻再也顾不上杨友的威胁,开始各自为战,或寻路逃窜,或干脆跪地请降。
京营士兵则如同猛虎入羊群,沿着打开的缺口,不断向岩上纵深冲杀,分割、包围仍在负隅顽抗的据点。
杨友试图组织的反击,在内部崩溃的大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基业,在内外交攻下,土崩瓦解。
鹰巢,终于从内部被攻破了。
最后的时刻,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