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半了。
宋澈和陈虎一左一右,守在法医中心证物室那扇铁门的两侧,身影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空气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俩压抑到极点的呼吸声。
陈虎的手紧握着腰间的枪,手心全是又冷又黏的汗。
他的视线锁死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门上,心脏跳得厉害,一下下砸着他的胸口。
说真的,他到现在都觉得宋澈的推断有点悬。
就凭一个什么“声音指纹”?
内鬼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陈虎紧张得快绷不住了,宋澈却平静得有些反常。
他只是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只有他自己清楚,那该死的【极限听觉】副作用还没过去,耳朵里一直嗡嗡地响,整个世界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他现在差不多是个聋子。
但这不重要,他最厉害的武器从来不是耳朵,是他的脑子。
宋澈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那条被贪婪和恐惧驱使的蛇,自己乖乖爬进他布好的笼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陈虎的耐心都快磨光了,走廊尽头的电梯终于“叮”的一声,门开了。
一个穿着警服的瘦高个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虎的瞳孔猛地一缩。
还真是他!
来人很小心,出来后先左右看了看,确定走廊没人,才放轻脚步往证物室这边走。
他走路几乎没声音,活像只在夜里偷东西的猫。
陈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手已经摸上了枪套,就想把枪拔出来。
一只手却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用力捏了捏。
宋澈对着他摇了摇头,嘴巴无声地动了动,用唇语说出几个字:“等他进去。”
那个身影很快就到了证物室门口,熟门熟路地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锁开了。
他侧身溜了进去,又反手把门轻轻带上,整个动作熟练得不行,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陈虎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只能咬碎了牙,才没让自己吼出声。
他们又等了大概三分钟,直到里面隐约传来翻动证物袋的“悉悉索索”声。
宋澈的眼睛睁开了。
就是现在!
他朝陈虎重重地点了下头!
“砰!”
陈虎卯足了劲一脚踹在证物室的门上,那脆弱的门锁当场就断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冲了进去!
“不许动!警察!”陈虎的吼声跟打雷一样。
证物室的灯也应声大亮。
刺眼的白光把整个房间照得通明,也照出了那个站在证物柜前,手里还拿着个被撕开的证物袋,满脸都是惊恐的男人。
那张脸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一张总是挂着老好人笑容,甚至带点讨好意味的脸。
档案室管理员,周卫国!
“周……周叔?”陈虎看着这个自己平时挺尊敬的老前辈,声音都抖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怎么……怎么会是你?!”
周卫国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再看看陈虎指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脸上的血色一下就没了。
他知道他栽了。
可他没打算就这么认栽!
短暂的慌乱过后,他的眼神变得又疯又狠,猛地把手里的证物袋朝陈虎脸上扔过去,转身就用全身的力气撞向旁边一个放着化学试剂的架子!
“哗啦——!”
那些装满福尔马林和各种强酸的玻璃瓶碎了一地,一股刺鼻的味道呛得人头晕!
“小心!”宋澈反应更快,一把将还没回过神的陈虎拽到自己身后。
一片黄褐色的液体泼了过来,宋澈没能完全躲开,整条左臂都被浇了个正着!
“滋啦——!”
警服的袖子被烧出好几个洞,皮肉被灼烧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么个空档,周卫国跟头发疯的公牛一样撞开了证物室另一边的窗户,想都没想就跳了出去!
这里是一楼,窗外就是一片灌木丛。
“想跑?!”陈虎气得双眼发红,拔腿就要去追。
“别追了。”宋澈却拉住了他,他忍着胳膊上火烧一样的疼,脸色发白,但眼神却很冷,“他跑不掉的。”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整栋大楼都让魏局长的人给围了。”
他的话刚说完,楼下就传来一声闷响和几声呵斥,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审讯室里,周卫国浑身是伤地被铐在椅子上。
他刚才的逃跑连三十秒都没撑到,就被楼下埋伏好的特警给按住了,越是反抗,身上的伤就越多。
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林薇也被从禁闭室请了出来。
当她走进审讯室,看到那个自己平时也很敬重的老前辈就是内鬼时,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周叔……”她的声音很干,“为什么?”
周卫国没理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林薇还想问什么,宋澈走了进来。
他拉了把椅子在周卫国对面坐下,左臂的袖子卷着,露出一片被化学液体烧得红肿狰狞的伤口,这些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冲洗。
“别白费口舌了,林队。”他开口道,“他不会说的。”
宋澈看着周卫国,语气平淡地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不是为了钱,也不是被人威胁,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一个人。”
“你的老领导,你的救命恩人——张敬之,对吧?”
周卫国的身体狠狠震了一下!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这个把他算计到死路的年轻人,眼神里再也没有伪装,只剩下彻骨的恨。
“张敬之。”
当这个名字从宋澈嘴里吐出来,周卫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几乎要吃人的愤怒。
“你闭嘴!”他猛地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手铐被他撞得“哗哗”响,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你不配提队长的名字!你懂个屁!”
“我不懂?”宋澈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我的确不懂,一个拿过三等功、把除暴安良当理想的老警察,为什么要给杀人犯当帮凶。”
“我也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你昧着良心去陷害一个把你当长辈尊敬的后辈。”他的视线扫过旁边脸色惨白的林薇。
“我更不懂,”宋澈的声音更冷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十五年前,滨江路烂尾楼那次抓捕,你肚子中枪,肠子都流出来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没救了,是张敬之一个人把你从五楼背下来,送上了救护车。你欠他一条命……我说得对吗?”
宋澈这番话,像个炸雷在周卫国脑子里响了起来!
这是他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他从来没跟第二个人说过!
他眼里的疯狂和愤怒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彻底的震惊和茫然。
“你……你怎么会……我……”周卫国所有的气焰都没了。
他整个人都垮了,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是队长……是队长救过我的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那天要不是队长,我早就死在匪徒的枪下了……我的命是他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所以,他就让你去杀人,让你去嫁祸你的同事?”林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周卫国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至此真相大白。
幕后黑手的身份被正式锁定!
就是那个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被誉为江城警界“活化石”的退休老英雄——张敬之!
当这个结论通过内部通讯,同步传达到专案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时,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有人手里的杯子“啪”地掉在地上,有人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更多的人则是呆呆地望着屏幕上那张慈祥的老人照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尤其是林薇。
她踉跄着从审讯室里退了出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干了。
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手把手教她开枪、教她格斗、教她如何成为一名合格刑警的恩师。
竟然是这场血腥杀局的策划者,是那个试图将她亲手送进监狱,并且毁掉她一生的魔鬼。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她的信念,她过去二十多年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真相,冲击得支离破碎,轰然倒塌。
“林队……”陈虎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喊了一声。
林薇没有回应。她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她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起来。
压抑的细微抽泣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是那么的清晰。
这个在任何血腥现场都面不改色的铁血警花,却在这一刻崩溃了。
陈虎和李萌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宋澈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走上前,轻轻地披在了她那颤抖的肩膀上。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蹲在她的身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为她挡住了走廊里所有同情的目光。
宋澈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陪伴是唯一的慰藉。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薇的抽泣声渐渐停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布满了血丝,但泪水已经被她强行忍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冰冷坚毅。
“我没事了。”她站起身,将宋澈的外套还给他,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坚定,“谢谢。”
她看着宋澈,红肿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足以托付生死的信任。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她问道。
宋澈看着她,眼前这个女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沉重的打击,但她没有被击垮,反而敲碎了旧的枷锁,变得更加强大。
他知道,一头受伤的母狮,远比之前更加可怕。
而她的獠牙,即将对准那个曾经被她视为父亲的男人。
“抓人。”宋澈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可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林薇说道,“周卫国的证词只能作为旁证,张敬之在警队根深蒂固,关系网复杂,没有铁证我们动不了他。”
“我知道。”宋澈点了点头。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芒。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等证据,而是逼他自己露出马脚。”
就在这时,宋澈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周卫国被吊死在一辆车里惨不忍睹的尸体,那是刚刚押送他去看守所的车。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
“叛徒已被清理。宋先生,你的回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