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口酥饼咽下肚，又灌了半杯温热的蜜水，燕丹总算感觉那股因睡眠不足和过度震惊带来的混沌感消散了大半。
他是个务实的人，既然想不明白嬴政那突如其来的、近乎“偶像剧”式的关怀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心思，索性便不再为难自己。
“生死面前无大事。”他暗自嘀咕了一句，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
眼下，还是琢磨点实在的东西更让人安心。
他向嬴政告退，言明想去宫里的厨房看看，继续研究大豆的吃法。
嬴政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难辨，却并未阻拦，只淡淡嘱咐了一句“晚膳前回来”，便挥挥手让他去了。
燕丹如蒙大赦，快步离开了那间让他感觉气氛越来越微妙的寝殿。
宫中的庖厨们对这位时常带来新奇点子和美味吃食的安秦君早已十分熟悉。
见他到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行礼，眼神中带着期待——不知这位奇思妙想的彻侯今日又会带来什么惊喜。
“不必多礼，”燕丹摆摆手，开门见山，“劳烦诸位，取些上好的黄豆，用石磨细细磨成粉，越细越好。”
庖厨们虽有些疑惑——豆子磨粉？这倒是新鲜——但动作却毫不迟疑，立刻挑选豆子，清洗石磨，忙碌起来。
宫中石磨巨大，由健牛拉动，效率远非安秦君府的小磨可比，不多时，一袋色泽淡黄、质地细腻的豆粉（或称豆面）便呈到了燕丹面前。
燕丹用手指捻起一点豆粉，放在鼻尖闻了闻，豆香纯正，没有异味。
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昨夜在安秦君府，他光顾着兴奋于大豆能变出豆浆、豆腐这些“高级”吃食，却差点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现实问题——保质期。
在这个没有冰箱、缺乏有效防腐技术的时代，豆浆、豆花这类水分含量极高的食物，极其容易腐败变质，尤其是在温暖的季节，可能放上大半天就馊了。
豆腐稍好一些，但也存放不了几天。对于绝大多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平民百姓而言，食物最宝贵的品质是“能存放”、“抗饿”，而非“口感新奇”。
若辛辛苦苦磨出豆浆、点出豆腐，却因为吃不完而白白酸掉浪费，那简直是罪过。
一想到浪费粮食，燕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浮现出之前那场不堪回首的“啤酒酿造惨案”。
当时他雄心勃勃，想用新收的小麦尝试酿造啤酒，结果因为对古代发酵条件估计不足，控温失败，导致整整一仓的上好麦芽全部霉变，酿出的“啤酒”味道古怪刺鼻，根本无法入口。
消息传到那几个负责协助他的农家子弟耳中，他们看着那堆发绿发臭的粮食，眼神里的痛心和愤怒，简直像是要扑上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那眼神，燕丹至今记忆犹新，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可怕，太可怕了。”燕丹缩了缩脖子，“所以说，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有系统也不是无敌的，不结合实际，盲目照搬，就是这种下场。”
这次的豆制品推广，必须吸取教训！
要想真正让百姓受益，让石磨的推广变得顺理成章，就必须让豆制品的形态更贴合这个时代的需求——易于储存、便于加工、能有效提升主食的抗饿性。
而豆粉，无疑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磨成粉的豆子，干燥状态下可以存放很久，不易变质；使用时，只需按需取用，掺入日常主食中即可，操作简单，无需复杂的后续加工。
思路清晰后，燕丹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让庖厨照常熬煮一锅粟米粥，然后在粥快熟时，取适量豆粉用温水调成糊状，缓缓倒入沸腾的粥锅中，一边倒一边搅拌。
很快，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原本略显稀薄的粟米粥，在豆粉糊的作用下，迅速变得浓稠起来，色泽也从淡黄转为更深一些的暖黄色，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谷物混合香气。
“来，大家都尝尝。”燕丹招呼庖厨们。
众人好奇地各盛了一小碗。
一口下去，眼睛都亮了！
“咦？这粥……厚实了不少！”
“口感更滑了，豆香味融进去了，好喝！”
“感觉这一碗下肚，顶饿！”
燕丹自己也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
豆粉的加入，不仅改善了粥的口感，更重要的是增加了蛋白质和脂肪含量，提升了饱腹感，这对于体力消耗大的底层民众来说，意义重大。
接着，他又指挥庖厨和面。
在寻常的面粉中，掺入约三成的豆粉，加水揉成面团。然后分别尝试了蒸团子、烤饼和煎饼。
蒸出来的豆面杂粮团子，口感比纯麦面略粗糙，但麦香中混合着豆香，别有一番风味；烤制的豆面饼，外皮酥脆，内里软韧；而用少许油煎出来的豆面薄饼，更是香气扑鼻，金黄诱人。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一位年长的庖厨捧着刚出锅的豆面煎饼，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豆子磨成粉，掺着吃，不涨肚，还好消化！这法子简单，家家户户都能学！安秦君，您这可是功德无量啊！”
燕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老人家过奖了。这豆粉用处还多着呢，冬天和面的时候加一些，面团更筋道；做汤羹的时候撒一点，也能增稠提香。关键是，豆粉耐放，随用随取，不糟践粮食。”
看着庖厨们兴奋地传尝着各种豆粉制品，燕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这一次，他没有追求那些看似高大上、实则脱离实际的“美食”，而是真正从百姓的需求出发，找到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改良之路。
“看来，要想改变世界，光有奇思妙想还不够，还得脚踏实地，真正理解这个时代的人们需要什么。”燕丹暗自总结道。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乡间的公用石磨旁，农妇们排队磨着豆粉；家里的灶台上，粟米粥里飘着豆香；孩子的碗里，是掺了豆粉、更有营养的杂粮饼……
这才是他想要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改变。
至于嬴政那边……燕丹甩甩头，决定继续贯彻“想不通就不想”的原则。
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还是先把豆粉推广的章程写出来，明天好跟嬴政和吕不韦商议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