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县的天空,仿佛被江河这把“反腐利剑”狠狠刮过一遍,变得格外澄澈透亮。官场风气为之一新,以往那些吃拿卡要、推诿塞责的痼疾一扫而空。无论是县府大院还是街头巷尾,政府的办事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老百姓脸上也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笑意。
县委书记皮俊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吏治清明”带来的红利。招商引资谈判更加顺畅,港商苏氏集团追加投资的项目落地速度惊人,牛角山旅游区的开发日新月异,连省报都专门发文称赞安南是“优化营商环境的县域样板”。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场席卷卫家的风暴之后。皮俊耀很清楚,这份“政绩”,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江河悍然打破旧有利益格局、肃清官场沉疴的基础之上。
权力场上,扫清障碍的人往往无意间为他人铺就了晋升的阶梯,而他自己,却可能站在舞台中央,迎接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就在这一派大好形势下,一些微妙的风声,却像初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皮俊耀的耳朵。
起初是在几个非正式的饭局上,一些本地的企业家、退下来的老同志,几杯酒下肚后,带着几分试探的语气说:“皮书记,咱们安南现在形势这么好,江书记可是立了大功啊!听说……市里甚至省里都有人关注到他了?这样的干将,怕是留不住了吧?该动一动,挑更重的担子了!”
皮俊耀当时打着哈哈应付过去,心里却咯噔一下。
紧接着,他去市里开会,遇到几位相熟的兄弟区县一把手和市委部门的领导,寒暄间竟也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皮,你手下的‘江黑子’可是名声在外了!现在全市都知道你安南有个铁面无私的纪委书记,办案能力强,还不讲情面。这样的人才,放在你那儿是不是有点屈才了?什么时候放出来,加加担子?”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皮俊耀的心头。
他甚至能从市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的语气里,隐约捕捉到一丝并非空穴来风的试探。风声似乎并非仅仅来自民间议论,连冀南市的层面,仿佛也开始弥漫着这种“江河该动一动”的论调。
皮俊耀的眉头渐渐锁紧了。
说实话,他早已习惯了县委书记兼县长“党政一肩挑”的模式。这种模式让他避免了党政分设可能带来的内耗和掣肘,在安南这片土地上真正做到了“一言九鼎”,决策效率极高。现在,如果要他把县长这个实实在在的权力位置交出去,哪怕只是可能,也让他心里涌起强烈的不适和抵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权力一旦抓在手中,再想分出去,无异于割肉抽筋。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江河上位县长,以他那股六亲不认、只认原则的劲头,和自己这个书记还能像现在这样“默契”吗?安南的大好局面,会不会又陷入新的博弈和内耗?
这种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
……
就在皮俊耀心烦意乱、暗自揣度之际,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正行驶在通往安南县的高速公路上。
车内,现任冀南市常务副市长丁秋红,正闭目养神。她不到四十岁,已是实职副厅,可谓前途无量。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眉宇间的锐气与疲惫。从安南县委书记兼县长任上升任市常务副市长,她的步伐快得令人瞩目。
坐在副驾的女秘书姚薇,是京大毕业的经济学、法学双料学士,自诩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她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了一眼后座的领导,又很快收回目光,心里却在嘀咕:丁市长这次亲自跑安南,就为了见那个县纪委书记江河?一个副处级干部,至于吗?
车子驶入安南县委大院。丁秋红没有提前通知太多人,只让秘书联系了江河。
江河正在办公室听取蒯新锋关于一件扶贫领域信访件的汇报,接到电话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下楼迎接。
“丁市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打个电话吩咐一声就行。”江河迎上前,语气保持着应有的尊敬。眼前的丁秋红,比起在安南时,更多了几分市领导的威仪。
丁秋红看到江河,脸上露出了真诚而亲切的笑容,不同于对下属的公式化表情:“怎么,不欢迎我这个老领导回来看看?走,去你办公室说,别惊动太多人。”
这番略显随意的态度,让跟在后面的秘书姚薇暗自吃了一惊,不由得再次打量了江河几眼——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副处级干部,凭什么让眼高于顶的丁市长如此另眼相看?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亲近?
到了江河的办公室,丁秋红挥挥手让秘书到休息室等她。
“老弟啊,安南这段时间搞得不错,风生水起,我在市里都听到了。”丁秋红坐下,开门见山,“你捅了马蜂窝,但也确实捅出了一片新天地。皮书记现在日子舒坦,少不了你当初的‘铁面无私’。”
“丁市长过奖了,都是按照市委市政府的部署,在皮书记领导下开展工作,我只是尽了本职。”江河回答得滴水不漏,心里却在快速盘算这位老领导突然驾临的真实目的。
丁秋红笑了笑,不再绕圈子:“我这次来,是私事。周末陪我进趟北京。”
“进京?”江河微微一怔。以丁秋红现在的身份,进京公干很正常,但特意跑来安南让他这个县纪委书记陪同,就显得非同寻常了。
“嗯,”丁秋红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格外认真,“去见几位老同志,以前的领导,也有些……朋友。你陪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