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县长,打扰了。卫东成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江河起身相迎,两人在办公室中央握手:卫书记大驾光临,欢迎还来不及。
两手相握的一瞬间,江河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道和温度——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疏离,这个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陈向华识趣地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江县长到任两个月,还适应吗?卫东成开门见山,目光在江河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什么。
江河笑了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还在熟悉情况。卫书记在安北时间长,还要多指教。
两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落座,心照不宣地寒暄了几句,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今天的常委会。
教育局长这个人选很重要。卫东成推了推眼镜,我看江县长在会上一直没有表态,是有什么考量?
江河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我刚来,对这边的人事不熟悉,不能无的放矢啊。
卫东成点了点头,没有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江县长在安南的事,我听说了很多。卫东成像是随口一提,但江河确信这话别有深意。
卫书记指的是哪件?江河笑问,在安南我两次都差点翻车,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我说的是涉及卫家那件。卫东成直视江河的眼睛。
江河面色不变,轻轻放下茶杯:你是说那个叫卫东来的?经过调查,他不是卫家的人,是打着卫家名义招摇撞骗的。
——卫老爷子已经为此自责不已,江河不想再在外面把那件事和卫家往一块儿扯。
不,江县长可能忘了,卫东成微微前倾身子,我也姓卫,我还叫卫东成……
办公室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江河面上依然带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卫书记消息灵通。
卫东成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卫家是我本家,卫东来是我远房堂弟。
江河心中一震,但面上不露分毫。丁秋红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卫东成是从京城下来的,也是卫家的人,要小心应对……
说起来,我这个堂弟确实不成器。卫东成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卫东来那小子,仗着卫家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去年在另一个省份,他打着老爷子的旗号,插手一个地产项目,差点闹出大事。要不是发现得早……
他摇了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显得颇为复杂:他爹妈为这个没少操心。怕气着老爷子老爷子,都瞒着他。江县长在安南能秉公处理,说实话,家里明白事理的人,都是感激的。
这番话大大出乎江河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卫家小辈会因此记恨,没想到卫东成竟然如此坦诚。
不过江县长不必担心。卫东成忽然笑了,我这次下来前,大爷爷特意打电话来,说江县长是难得的‘直正’,让我在安北多向您学习。
这下江河真的惊讶了。
他因那桩案子与卫家结过梁子,本以为会招致记恨,没想到卫家老爷子居然如此大度。
卫老过奖了。江河谨慎回应,心中的戒备稍缓。
卫东成站起身,走到窗前。从这个位置,可以俯瞰大半个安北县城。
安北这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十一个常委,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算盘。
他转身看向江河,目光如炬:张书记在安北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几个副县长也都是本地提拔,关系盘根错节。江县长要想在这里做成事,不容易。
江河也站起来,与卫东成并肩而立,望向窗外略显陈旧的街景。
事在人为。他只说了四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卫东成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欣赏:说得对。既然如此,纪委这边,江县长有事可以直接找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卫东成便告辞离开。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江河站在窗前久久不语。卫东成关于堂弟的那番话,在他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这番主动交心,到底是真诚示好,还是别有用意?
他想起刚才卫东成说话时的神情,那无奈中带着诚恳的语气,不似作伪。但官场上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窗外,安北县的街景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模糊。江河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不管怎样,这场戏,他奉陪到底。
送走卫东成,江河站在窗前久久不语。
陈向华轻轻走进来:“江县长,卫书记他……”
江河抬手制止了他的问话:“通知下去,明天我要下乡调研。”
当晚,江河接到丁秋红的电话。
“听说卫东成去找你了?”丁秋红的语气中透着担忧,“他没为难你吧?”
江河把玩着一支笔:“相反,他表示支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小心点,老弟。卫家人最讲究面子,你当年那案子让卫家上下很没脸。卫东成虽然是从本家分出去的,但毕竟是卫家人。”
江河嗯了一声:“姐,我知道分寸。”
丁秋红叹了口气:“十一个常委,如果都和你不一心,你这个县长在安北恐怕也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江河看向窗外,安北县的夜景在黑暗中闪烁:“姐,卫老爷子说过一句话!”
“什么?”
“礁石越多,越能激起美丽的浪花。”江河语气平静,“我倒要看看,安北这潭水能有多深。”
结束通话后,江河独自在办公室坐了很久。桌上摊开着安北县的地图,各个乡镇、矿点、企业都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
陈向华轻轻敲门进来:“江县长,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江河抬头:“向华,你说安北最大问题的是什么?”
陈向华犹豫了一下:“矿产资源的无序开采?还是教育医疗的落后?”
江河摇头:“是人心。利益交织,盘根错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但要打破这个局面,不能硬碰硬。”
陈向华疑惑:“那该怎么做?”
江河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找准支点,撬动全局。”他的手指最终停在北塬乡的位置,“就从这里开始。”
陈向华心中一震:“江县长,北塬乡的水太深了……”
江河转身,目光如炬:“水再深,也要有人去趟。否则,要我们做什么?”
窗外,夜色深沉,但东方已经露出一丝曙光。
——权力的棋局中,真正的智者不是那些声势最浩大的人,而是能在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形中布大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