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优奈井的靴子陷进最后一块烂泥时发出咕叽声，随即她猛地顿住脚——鞋底触到干燥草甸的瞬间，连带着身后的人都齐齐停住了脚步。
三天来始终低垂的云层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金箔似的阳光突然泼下来，在前方枯草上碎成千万片光斑。沃克下意识抬手挡眼，指缝间漏下的光线刺得他眯起眼，这才发现自己的睫毛上还挂着沼泽里的湿雾，被阳光一照竟闪着细碎的光。钱明远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单片眼镜，镜片反射着光，他却顾不上擦，只是微微张着嘴，望着远处坡上抽出嫩芽的榛树——那些嫩黄的新叶在风里晃，像无数只振翅的小蝴蝶，是他们在黑暗沼泽里从未见过的鲜亮。
安德烈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蹲下身，掌心贴着地面枯草。泥土混着枯草腐叶的气息涌进鼻腔，干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和沼泽里终年不散的腥冷潮气截然不同。他指尖捻起一片卷曲的枯叶，那叶子脆得一碰就簌簌掉渣，却让他想起之前的暗无天日的对比，突然就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水汽。
春日优奈井轻轻吸了口气，发梢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草叶上砸出个小坑。她转头时，正看见安德烈把那片枯叶小心翼翼放进贴身的口袋，而沃克已经大步走到坡前，张开双臂迎着光，晒得黧黑的脸上，干裂的嘴唇咧开个大大的笑。阳光漫过他们沾满泥点的裤脚，漫过优奈井别在发间的野菊（不知何时从沼泽边摘的，花瓣早蔫了，此刻却被晒得微微舒展），连空气里都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穿过榛树的沙沙声，和钱明远小声的惊叹：原来终于真的出来了啊。声音很轻，却像投入静水的石子，让所有人都想起这三天在黑暗里互相猜忌，折磨——此刻终于能在阳光下，看清彼此眼里盛着的、和阳光一样亮的光。
沃克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舱内，紧抿的嘴唇让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一把扯下头上的通讯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都别愣着了！声音因急促的喘息有些沙哑，郑远舟和霍尔的生命体征正在断崖式下跌，医疗舱的维生系统快撑不住了！
他的手指在小型控制台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两条微弱跳动的绿线正不断逼近红色警戒线。刚才的勘探样本立刻封存，所有非必要设备全部关闭！沃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必须节省能源，我们要在他们生命线降落前返回飞船！乔丝琳，将所有能源用于冰冻他们的细胞，至少再拖多一点时间。
蹲在郑远舟和霍尔旁边的乔丝琳脸色骤变，手指在连接他们身体的虚拟面板上慌乱滑动。沃克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眼神锐利如刀：能源早就输好了，直接启动紧急沉睡程序！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现在每一秒都可能让他们彻底消失，明白吗？
周围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应答声，金属碰撞声与仪器蜂鸣声交织成紧张的交响曲。沃克死死盯着生命监测屏，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苦涩，只有紧攥成拳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那两条随时可能熄灭的绿线，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生命线。
安德烈的指尖在触控屏上划出绿色轨迹，星图上闪烁的红点终于稳定下来。干扰源消失了，他低声自语，喉结在紧绷的皮肤下滑动，坐标锁定在第三象限，误差不超过十公里。指腹摩挲着屏幕边缘的磨损痕迹，他忽然俯身凑近成像图，指节叩击着腕表虚拟屏幕边缘：紧急逃生舱的备用推进器——琥珀色瞳孔里泛起微光，理论航速能达到曲速0.8，足够我们在十二小时内抵达。他猛地直起身，军靴后跟磕在土地石头上发出脆响，右手已经按在了通讯器上：空间胶囊再查看一遍看推进器是否够用，我们己经闯过几次地狱入囗了，多少潜能都是被逼出来的，况且我己经连系上飞船的人，接下来乔丝琳，沃克，郑远舟一组，霍尔我会背上，钱明远三人一组，乔丝琳你随时注意他们的生命体征，春日优奈井……。
粉白樱花簌簌落在春日优奈井的黑色短夹克上，她单足踩在碗口粗的树杈间，右手悠闲地搭着横生的枝桠。听到树下传来分组争执时，她突然晃了晃悬空的左腿，牛皮作战靴的金属扣环撞出清脆声响。
既然分组多出来一个人，少女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风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穿透力，那我帮乔丝琳照顾好伤员。
阳光透过层叠花瓣，在她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左眼尾那颗小痣随着挑眉的动作轻轻颤动，琥珀色瞳孔里盛着狡黠笑意，却又在说到照顾伤员时倏然沉静——右手五指不自觉蜷缩，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轻盈地从三米高的枝桠跳下，落地时屈膝缓冲的动作干脆利落，黑色工装裤裤脚扬起又落下。落地瞬间抬手掠开被风吹乱的深棕色碎发，露出耳后那枚银色十字架耳骨钉，在阳光下闪了闪。
钱明远摘下单片眼镜，用丝绸手帕仔细擦拭着镜片上的薄尘。夕阳把青石晒得温烫，他侧身坐下时，肩头的小乌鸦扑棱了两下墨色翅膀，黑曜石般的眼珠骨碌碌转，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
你在你国家最适合探路，况且照顾伤员，4个人够。他忽然开口，声音比秋草还轻。乌鸦歪着头，用喙轻轻叼住他的袖口。
蹲在对面整理医疗箱的乔丝琳猛地抬头，金属箱里的试剂发出细碎碰撞声。她的工装裤边缘沾着草籽，手指在绷带卷上掐出红痕：优奈井，他说的对，你擅长探路，已经快要返回飞船了…...
春日优奈井听到‘飞船’两个字沉默了，点了点头。
明日拂晓出发。钱明远重新架上眼镜，镜片反射着最后一缕天光，现在己经天黑，伤员也稳定下来，休整后出发。他指尖捻了捻乌鸦颈后的绒羽，看它舒服地眯起眼，我会给你预警。
乌鸦突然振翅飞起，在暮色里划出银亮弧线，又稳稳落回他肩头。乔丝琳望着一人一鸟的剪影溶进渐浓的夜色，忽然听见钱明远低声补了句：北边林子起雾了，让乔丝琳把气味剂喷撒在周围。
草叶间的虫鸣陡然停歇，只有乌鸦偶尔发出轻响。乔丝琳把最后一个试剂塞进金属材料制成的箱子时，看见钱明远正用小刀削着木枝，乌鸦蹲在他膝头，啄食他掌心的 millet 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