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刺……舞姿不错。”
那冰冷的、仿佛金属摩擦出来的电子音,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高志杰的耳膜,顺着神经直刺大脑深处。
“咔哒。”
忙音响起,单调而持久。
高志杰维持着握着听筒的姿势,僵在原地。房间里只剩下台灯昏黄的光晕,和他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咚咚咚,擂鼓一样敲在胸腔上,震得他手脚发麻。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背心、额角渗了出来,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阴冷的寒意。
暴露了?
什么时候?怎么暴露的?
“蜂刺”……对方不仅知道它的存在,还用了一种近乎欣赏的、带着戏谑的口吻评价了它的行动!
不是日本人。日本人要是抓到这种把柄,现在门外响起的就该是砸门声和日本兵的嚎叫了。也不是76号,周云龙那老狐狸玩的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不会用这种直接掀桌子的方式。
那会是谁?
军统内部?上海站的人?不可能,老王(王逸飞)联络他都是用最死板的方式,根本不知道“蜂刺”的存在。
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第三方?
高志杰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瞬间的冰封状态中挣脱出来。他轻轻挂上电话,动作尽可能轻缓,避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脑子里那属于现代工程师的危机处理程序开始疯狂运转,压下了翻涌的恐慌。
他先是快步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警惕地望向楼下寂静的街道。没有异常车辆,没有可疑人影。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偶尔被风吹动的树影。
还好,不是立刻抓捕。
他退回房间中央,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公寓。家具的摆放,桌面的物品,书架上的书……他像一台人形扫描仪,检索着任何可能被移动过的细微痕迹。没有,至少肉眼看去,一切如常。
但他不敢大意。对方能知道“蜂刺”,潜入他的公寓安装窃听器或者摄像头,也并非不可能。
他走到墙角的插座旁,假装整理电线,手指却快速而隐蔽地检查了接口周围。又挪动了一下沙发,查看背后和底下。甚至检查了台灯灯罩和挂画的背面。
一番快速而细致的检查下来,并没有发现额外的电子设备。高志杰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丝毫未减。
对方不是靠物理窃听。那是怎么知道的?远程监控?不可能,这个时代不存在那种技术。难道是……目击?有人在俱乐部现场,用远超这个时代的观测手段,看到了“蜂刺”的行动?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伪装成普通工具箱的金属箱。“蜂刺”安静地躺在绒布衬垫上,金属翅翼收敛,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他小心地将其取出,放在掌心,集中精神尝试建立链接。
嗡……
微弱的反馈传来,“蜂刺”状态正常,内部日志显示任务完成后已按预设路径安全返回,没有异常报警。
问题不是出在“蜂刺”本身。
高志杰眯起眼睛,视线落在了那部黑色的老式电话机上。线索,只剩下它了。
对方是通过电话打进来的。这是目前唯一确定的联系渠道。
干等着下一个电话?或者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的铡刀?
不行!
高志杰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一种混合着愤怒和决绝的情绪在胸腔里升腾。他讨厌这种被人在暗处窥视的感觉,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前世在实验室里,面对再复杂的技术难题,他也有清晰的路径去攻克。而此刻,他身处迷雾,敌暗我明。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把那个藏在电话线后面的“幽灵”揪出来!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多。这个时间,76号总部除了值班人员,应该没什么人了。
赌一把!
他迅速换下睡衣,穿上了一身深色的便装。从工具箱底层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用牛皮纸包着的小袋子,里面是他之前利用废旧零件鼓捣出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几个微型电容,一小段特制的细导线,还有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灵敏度极高的震动感应器。原本是想着也许哪天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么快。
他将这些东西小心地揣进兜里,又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房门,像一道影子般滑入夜色中。
深夜的上海滩,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空旷的街道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更加清醒。他没有叫车,而是选择步行,借着建筑物的阴影,快速而安静地朝着76号总部的方向移动。
一路上,他不断回顾着今晚在俱乐部的一切细节。周云龙、白蝶、松本、那些交谈过的人……试图找出任何可能露出破绽的环节。白蝶?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的出现和接近,是否与这个电话有关?
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二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了极司菲尔路76号那栋森严的大院外。门口站岗的特务认得他这张新面孔,但对他深夜到来还是有些诧异。
“高技术员?这么晚了……”
高志杰脸上挤出几分疲惫和无奈,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号工具包(里面其实就一把螺丝刀和几根电线),压低声音说:“嗨,别提了!晚上躺下才想起来,白天检修那台主发射机,有个参数好像记录错了。这玩意儿明天日本人要来检查的,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我来重新核对一下,弄完就走。”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76号的人都知道,上面催得紧,技术人员加班是常事。岗哨也没多问,挥挥手放行了。
进入大楼,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惨淡的光。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他直接来到了电讯科大办公室。
打开灯,熟悉的机器和线路气味扑面而来。他没有去碰那些主要的设备,而是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电话接线柜。这里连接着76号内部以及部分重要人员(包括他这种有一定级别技术员)的外线电话。
打开柜门,里面是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电话线。他需要找到通往自己公寓的那一对。
这难不倒他。他凭借记忆和线路标签,很快就定位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根灰色外线。他小心翼翼地断开接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包。
他的计划很简单,但在这个时代足够超前——他要自制一个简易的、被动触发式的逆向追踪装置。原理不复杂:将这个微型感应器并联在电话线上,当有电话拨入时,感应器会捕捉到线路中微弱的电流脉冲信号并记录时间。同时,他需要想办法,在总机那里查到同一时间点,接入自己这条外线的呼叫来源记录。
他动作飞快,用细导线将感应器并联上去,再用绝缘胶布仔细缠好,将其巧妙地隐藏在接线柜内一堆线缆的阴影里。不刻意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接好线路,关上柜门,仔细抹掉可能留下的指纹。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走廊尽头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
高志杰心头一紧,立刻关掉办公室的灯,闪身躲到门后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最后停在了电讯科办公室的门外。
高志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谁?值班巡逻的?还是……冲他来的?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高志杰握紧了口袋里的匕首,肌肉绷紧。
但门并没有被推开。外面的人似乎只是确认了一下门是否锁好(他刚才进来时反锁了)。停留了大概十几秒,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了。
高志杰又等了两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轻轻打开门,探出头看了看。走廊尽头空无一人。
他不敢久留,立刻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76号大楼。
回到清冷的街道上,被夜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刚才那一刻,如果门外的人强行进来,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深夜在此的行为。
太冒险了。但他没有选择。
回到公寓,他反锁好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这一次潜入,虽然没有直接抓到“幽灵”,但总算布下了一个饵。接下来,就是等待。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狰狞。
“格老子……”他下意识地用刚学会不久的、带点川渝口音的脏话低骂了一句,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心头的阴霾。“想玩是吧?爷奉陪到底!”
他眼神里的慌乱和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泛起的冷光。
那个“幽灵”,不管你是谁,我们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