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警探！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这边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吗？”约拿转过头，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表现出偶遇的惊讶。
“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不过亚里莫先生出现在这倒是让我颇为惊讶。”
“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汉斯的目光在他苍白汗湿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下的轮椅，最后再次落回新月街47号。
“透气的地方选的很特别。”汉斯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陈述又像是质疑。
他迈步走到约拿身侧，与他一同望着那栋房子。
“这里的空气，恐怕并不比你的阁楼更宜人。”
约拿的心脏狂跳。他不能承认自己是特意来找线索的，更不能提起斯派克和那本日记,毕竟这位警探看起来也非同寻常。
“我……我只是想看看，”约拿垂下眼，话语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庆幸。
“劫后余生总是让人感慨不是吗？”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汉斯沉默了几秒，街道在他的瞳孔里映出倒影。
“看来你一无所获。”
约拿心里一紧，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房屋修缮的不错，我们的工人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速度了？”约拿试探着说，同时观察着汉斯的反应，“这里看起来不像发生过那么严重的事故。”
汉斯转过头，看向他，似乎意有所指的说。
“表象往往具有欺骗性，亚尔莫先生。”
“你独自出来很不明智，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
说完便不再给约拿询问的机会，径直走到轮椅后方。
“我送你回去。”
约拿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只能任由他推着自己，离开了新月街47号的范围。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漫长。
两人一路沉默。
约拿的心绪却如同毛线团。
他对自己起疑了吗？
该不该赌一把？
这个警探是目前唯一一个与那起事件有官方关联，并且似乎对它的“异常”有所察觉的人。
把日记给他看？
告诉他斯派克的存在？
如果汉斯是掩盖真相的一方，那自己的坦白无异于自投罗网，甚至可能连累罗伊斯。
可是，如果他是能帮助自己呢？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汉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打破了沉默：
“你之前提到，‘为了钱’？”
“只是模糊的印象，可能……是我记错了。”
“记忆确实不可靠。”汉斯的声音平稳，顺便推着轮椅绕过一滩积水。
“尤其是在受到巨大冲击之后。”
他的话像是在单纯地谈论创伤心理。
约拿摸不透其中的意图。
轮椅终于停在了那栋廉价公寓楼的楼下。
昏暗、潮湿，带着熟悉的霉味。
汉斯将轮椅转过来，正面看着约拿。
他的脸在黄昏渐浓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晰。
“亚尔莫先生，调查还在继续。如果你想起任何事，无论多微不足道，都可以通过警署找到我。但在那之前，”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些许温和。
“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深灰色的大衣很快融入嘈杂人群之中，迅速变得模糊、最终难辨踪迹。
约拿独自坐在轮椅里，望着汉斯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光线愈发黯淡，暮色渐浓，才仿佛从一场梦中惊醒。
约拿操控轮椅，想要回到房间，轮椅却卡在那里，进退两难。
最终，他再次花费了3枚便士，雇佣小童，将自己连同轮椅搬回了阁楼。
当房门终于关上，将外面的世界隔绝，约拿才感到一丝安全。
小童拿着钱欢天喜地地跑了，约拿靠在轮椅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
今天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他确认了几点：
第一，那场聚会绝非普通的意外，背后隐藏着秘密。
第二，他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第三，新月街47号那栋房子，是整个事件的核心。
想到那栋房子，约拿的眉头皱起。
在他的印象里，维尔卡斯的市政工人和建筑行会，效率绝对没有这么高。
他们遵循着磨洋工、一拖再拖、层层审批的原则，一栋涉及爆炸和多人死亡的房屋，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复得如此完好，甚至连一块破碎的玻璃都没有。
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修复它的，并非人力。
这个念头让约拿打了个寒颤。
超凡的力量。
这只在原主看过的小说或街头小报的猎奇专栏里偶尔出现的词汇。
如果真是超凡力量介入，那么他记忆的缺失、汉斯的异常、房子的完好……一切都似乎有了解释。
现在，一个问题摆在了约拿的面前：
要不要继续调查下去？
他渴望知道真相，渴望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具身体，承受这无妄之灾。
原主的记忆和情感，以及这具身躯带来的痛苦与屈辱，都助长着渴望的火焰。
但恐惧，如同潮水。
恐惧并非来自于未知的超凡力量，而是来自于……罗伊斯。
他唯一的亲人，他活下去的支柱，也是他最深沉的愧疚。
罗伊斯已经为了他牺牲了太多，未来、爱情、健康……如果他继续深入调查，会不会将罗伊斯也卷入其中？
那能够悄无声息修复房屋的力量，如果想要伤害一个普通的码头工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约拿无法想象罗伊斯因为自己而遭遇不测。
选择继续，可能是在追逐真相的同时，将唯一的亲人推向深渊；选择放弃，或许能换来暂时的、表面的安宁，让罗伊斯不必再承受更多，但他自己，将永远活在谜团之中。
约拿的目光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暮色彻底笼罩了阁楼，房间内一片昏暗。
约拿没有去点灯，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理智告诉他，停止调查，假装一切正常，或许是保护罗伊斯也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
汉斯不是说了吗？
“照顾好自己”。
可是，内心的不甘，却无法熄灭。
两种念头在约拿脑中激烈地交战。
他不知道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哪一个选择会导向更可怕的未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以及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罗伊斯回来了。
约拿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
门开了，罗伊斯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带着一身鱼腥味和汗味。
他看到坐在黑暗中的约拿，愣了一下，随即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煤气灯。
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罗伊斯脸上的疲惫。
“怎么下床了？怎么不开灯？”罗伊斯的声音沙哑，他放下带来的油纸包，里面是简单的晚餐——黑面包和一点冷肉肠。
“今天……有警探来过吗？没为难你吧？”
“没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罗伊斯沉默地切着面包。
他低声道，像是在对约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都过去了。我们……我们往前看。”
罗伊斯将食物递到他面前，约拿看见那粗糙的手上增添了新的伤痕。
“嗯。”约拿接过面包，轻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