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宸消散的翌日,京城的天空前所未有的澄澈,仿佛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神罚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梦魇才刚刚开始。
林诗雅的指尖拂过那片温热的天机残页,昨夜萧景宸以身祭道,最终只留下这薄薄一片,却重如泰山。
她将残页置于特制的晶盘之上,连接着一台结构繁复、铭刻着无数符文的仪器。
昨夜录下的法则波动图谱在光幕上如狂乱的心电图般跳跃,而残页中心的几个古篆字,则像是风暴的中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外来者……”她轻声念出这三个字,脑中飞速运转。
她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词汇。
在皇家书库最深处,一本被列为禁书的《诸天遗录》中,曾有过一段晦涩的记载。
她立刻调出存档,光幕上,一行古老的文字浮现:“若有异魂携创世残印降世,则紫微倾,万法逆。”
异魂,外来者。
创世残印……难道是指谭浩那不讲道理、视万千法则如无物的恐怖能力?
林诗雅的心脏猛地一缩,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
庭院里,陆小月正围着围裙,笨拙地学着切菜,而谭浩则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优哉游哉地指点着:“盐放早了,肉会老。要等起锅前再放,灵魂酱汁一浇,那味道,啧。”
阳光落在他脸上,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慵懒和满足,仿佛世间最大的幸福就是一盘完美的糖醋排骨。
他身上没有一丝强者的锋芒,更没有搅动天下风云的野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与那段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预言重合。
林诗雅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真的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夜色如墨,凉亭下的石桌上还残留着晚餐后的余温。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她赤足行走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来者正是镜夫人,她那张总是带着诡异微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她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晦暗,映不出天上的弦月,却有点点幽光在其中流转,仔细看去,竟是无数张扭曲哀嚎的人脸。
“你以为你赢了?”镜夫人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针,刺破了夜的宁静。
她死死盯着那个斜靠在亭柱上,正剔着牙缝的男人,“你毁了萧景宸,夺了他的神位,坐享其成。可你敢看一眼真正的自己吗?”
谭浩闻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甚至没坐直身子:“怎么,大半夜不睡觉,来给我送镜子?我房间里有,谢谢啊。”
“你!”镜夫人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激怒,她不再废话,猛地将铜镜对准谭浩,厉声喝道:“追本溯源,映照真我!”
刹那间,铜镜爆发出刺目欲 盲 的 强光,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光线都吸扯了进去,又在瞬间炸裂开来!
镜面之上,不再是扭曲的人脸,而是如走马灯般飞速闪过的画面:一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一个年轻的社畜伏在电脑前,身体一颤,再无声息;下一秒,是一团无法形容的光芒猛然爆炸,撕裂虚无;紧接着,混沌之中,一尊无法用言语描述其伟岸的巨神缓缓睁开双眼,那眼神淡漠得仿佛视万物为尘埃……
画面流转,最终定格。
镜中出现的是谭浩自己的脸,他正对着虚空,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不想当英雄,也不想当神,我就想躺着吃饭。”
镜夫人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这是任何生灵都无法承受的根源拷问,足以让最坚定的道心瞬间崩溃!
然而,谭浩只是歪了歪头,看着镜中的画面,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不挺好吗?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谁,不像某些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面光芒四射的铜镜,“你拿这个吓唬别人还行,对我没用。我天天照镜子,主要就是为了看看脸上有没有长痘。”
话音刚落,他仿佛只是随口聊天般,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从今往后,这镜子功能太花哨了,就简单点吧。它只能照出谁今天该洗头了。”
言出法随!
镜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惊骇地看到,手中那件足以动摇神魂的无上秘宝,光芒骤然熄灭。
镜面中,那尊混沌巨神、那爆炸的光团、那过劳死的社畜……所有惊心动魄的画面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高清的、不同角度的、油腻腻的发型特写图,旁边甚至还贴心地标注了“头皮健康度:危险”的红色警告。
“不……不可能!”她感觉自己与铜镜的心神联系被一股无可匹敌的蛮横力量硬生生斩断,并被强行扭曲、篡改!
这比直接毁掉它还要让她感到恐惧和耻辱!
她踉跄后退,铜镜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裂成数块。
“你也逃不过执念!”镜夫人嘶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你越是逃避自己的身份,就越会被它追上!你逃不掉的!”说罢,她的身形化作一缕黑烟,在夜色中狼狈遁走。
谭浩打了个哈欠,捡起脚边最大的一块镜子碎片,对着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嗯,今天发型还行,不用洗。”
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墨蝉悄无声息地现身,捡起了另一块稍小的碎片,身形一闪,便出现在林诗雅的书房。
林诗雅接过碎片,入手冰凉。
她凝视着碎片的断口,瞳孔猛地收缩。
在断裂的截面上,她竟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熟悉无比的银色纹路轨迹——这轨迹的运行方式,与她上次窥探谭浩识海时,那尊撑天巨神右手指尖萦绕的银纹,完全一致!
就在这时,周青鸾的身影匆匆出现在门口,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统领,”他压低声音,递上一份刚刚汇总的观测报告,“昨夜天机残页燃烧的瞬间,灵界方向传来了三次剧烈的空间震颤。根据我们在那边仅存的眼线传回的密报,封神殿那扇万年未开的大门……开了一条缝。”
林诗雅的心沉了下去。
周青鸾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他们……知道‘代行者’出现了。”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谭浩,此刻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拿着毛笔和一张刚写好的告示,在凉亭的柱子上比划着。
告示上的毛笔字歪歪扭扭,内容更是惊世骇俗:“神位短期出租,包水电网,押一付三,价格面议,谢绝一切烧香磕头等封建迷信活动。”
林诗雅扶着额头走过来,看着那张告示,感觉一阵头晕:“你这是要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彻底庸俗化吗?”
谭浩嘿嘿一笑,拿浆糊把告示贴好:“不然呢?真让他们天天焚香祷告,求我显灵?我连早饭都要小月提醒才记得吃,哪有空管那些。”
他话音刚落,无人察觉的识海深处,那尊亘古长存的混沌巨神,紧闭的右眼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道低沉到几乎与虚无融为一体的声音,在祂的意识中响起:
“……契约已立。”
与此同时,在凡人无法触及的遥远灵界,一座被万古尘埃与禁制锁链层层封印的青铜巨门前,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里,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坚定地,将那道缝隙推得更开了一些。
门缝之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无数双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贪婪而饥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