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里的血腥味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谭浩刚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就听见竹榻下的青砖缝里渗出细密的腥气。
他叼着草茎翻了个身,草尖戳到鼻尖时,院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轻响——那是林诗雅的道袍袖口擦过门槛的声音。
等他坐直身子,就看见她跪坐在“咸鱼令”石碑前。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七窍正渗出金丝般的符文,像被人用金线在血肉里绣了张网。
她的指尖深深抠进碑身,原本冰玉般的肌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却还在笑:“我不后悔……追随你。”
“诗雅?”谭浩的草茎“啪”地掉在地上。
他赤着脚冲过去,裤脚扫过满地桃瓣时,闻到了铁锈味——那些白天还粉莹莹的花瓣,此刻边缘全染成了暗红,像被人蘸着血画过。
林诗雅抬头看他,眼角的金纹正顺着脸颊往脖颈爬,“诛心雷网”的印记在她经脉里游走,每走一寸都像在烧红的铁板上烙出痕迹。
她想说“快走”,可话没出口,一道金光已自天而降,直劈她命宫。
那是“效忠誓约”的反噬,要把她的魂魄炼作永远跪伏的“誓奴”。
谭浩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掌心触到她后颈滚烫的金纹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温度像极了系统炸裂那天,熔浆般的能量烧穿他识海时的灼痛。
记忆突然翻涌。
系统自爆前那句“你不配”炸响在耳边;苏婉儿为他挡刀时,指尖残留的药香还没散尽;归辰鹤撞向法则巨眼的瞬间,星砂落进他掌心的凉……所有被他刻意忽略的、因无力而刺痛的画面,此刻像被人用重锤砸碎了封印,哗啦啦涌进脑子。
他的喉结动了动,原本懒洋洋的声线突然发颤:“她说不想签……”他低头看向林诗雅泛白的唇,又抬头望向那道劈下来的金光,“那就不用签。”
这话说得轻,像春夜落在瓦上的雨。
可话音刚落,林诗雅身上的金纹突然“嗤”地一声化作飞灰。
空中那道雷网也像被人抽走了线的风筝,“唰”地凭空蒸发。
九霄之外,玄铭正捏着“万誓归碑阵”的玉碑。
他看着碑面突然裂开的细纹,喉间一甜,血沫子喷在碑上,把“天道”二字染得猩红:“不可能!凡人岂能断天道之契?!”
谭浩没听见他的嘶吼。
他把林诗雅轻轻抱到竹椅上,转身时踢到了脚边的桃叶。
那叶子被夜露浸得透亮,他鬼使神差捡起来吹了口气——叶片“唰”地展开,变成张雪白的纸帛。
他蹲在地上,用泥块搓了支笔。
草茎重新叼回嘴角时,他突然笑了:“总有人要打扰我睡觉。”笔锋落下,歪歪扭扭的字迹爬满纸帛:“第一条:谁睡觉时被打扰,谁就是王八蛋。”
纸帛腾空而起,迎风暴涨。
凡界万民抬头,就见原本密布天空的“天宪金册”突然开始剥落——那些写着“违令者死”“背誓者诛”的金字像融化的蜡,“啪嗒啪嗒”砸进泥里。
取而代之的,是横贯苍穹的《午休免责协议》,每个字都带着泥点,却亮得晃眼。
玄铭疯了。
他双手高举玉碑,引动诸天残存的誓约之力,凝聚成万丈“誓约牢笼”。
牢笼所过之处,空间像被冻住的湖面,连时间都开始倒流——山脚下老张头刚按上石碑的手正往回缩,小柳兜里的泥糖人在融化,连谭浩脚边的桃叶都在往树上飞。
“没有契约,何来秩序?!”他的声音震得星子乱晃。
谭浩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他摸了摸门楣上的“我家”匾额,那两个字突然泛起暖光。
“强制”,他指尖点在空气里,“不准出现在任何约里。”
无形的涟漪从匾额扩散开。
谭浩胸口的创世神纹终于全面共鸣,金色纹路顺着他的血管爬上手背,像活过来的星河流向天空。
誓约牢笼上的每道纹都开始扭曲,“效忠”融成水,“惩罚”碎成沙,最后化作漫天灰烬。
玄铭的玉碑“咔”地又裂一道。
他盯着碑面突然浮现的小字——“我……也曾想拒绝”,膝盖一软跪在云端。
这是他活了十万年,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情。
而在凡间某条暗巷,断笔吏捧着张空白纸。
他颤抖的手指摸过纸页,突然号啕大哭。
他这辈子都在替人写“卖身契”“效忠书”,可今天,他终于能在“是否自愿”那一栏,写下“不”。
谭浩没注意到这些。
他蹲在林诗雅身边,用湿帕子擦她脸上的血痕。
竹椅旁的桂花糕还温着,他掰了小块塞进她嘴里:“甜吗?”
林诗雅含着糖,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抓住他沾着泥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甜。”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
谭浩抬头望向东边,那里的天空正泛着鱼肚白。
他没注意到,东域边城的方向,有黑铁碰撞的轻响——铁奴市集里,契奴七号脖颈上的黑铁项圈,正裂开蛛网状的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