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由亿万道拒绝和怀疑凝聚而成的实质性领域,名为“反神”。
谭浩踏入其中的第一步,脚下的废墟便无声化作齑粉。
他的皮肤,宛如干涸的河床,迸开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第二步,裂痕如蛛网般蔓延,金色的神纹开始从血肉中剥离,像一缕缕被强行抽出的血丝,飘散在空气中,瞬间被黑暗吞噬。
每一步,都是一场凌迟。
自由碑的顶端,真我子迎风而立,他高举那柄饱饮了无数叛逆者鲜血的锈剑,声浪汇聚成雷霆,炸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谭浩!神,是众生信念的集合!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信 你 ,你就不是完美无瑕的神!”
话音落,百万信徒祈祷的虔诚意念与百万不信者抗拒的坚决意志,化作两股截然相反的精神洪流,在天穹之上轰然对撞!
“信念反噬阵”彻底成型!
天地间的法则在这一刻被搅成一锅混沌的粥。
天空时而亮如白昼,时而暗如永夜,远方的山峦虚影般扭曲折叠,甚至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不再稳定,一帧帧过去的残影与未来的幻象交错闪现。
谭浩在这片紊乱的中心,承受着最恐怖的撕扯。
他的神魂,仿佛要被这矛盾的力量磨成尘埃。
就在这时,一片温柔的星光悄然亮起。
林诗雅盘坐于远方,指尖牵引着无形的力量,将城中千万沉睡百姓的梦境编织成一张浩瀚无垠的意识之网。
这张网,没有攻击性,却有着最坚韧的守护之力,如一层薄纱,轻柔地笼罩住谭浩即将溃散的神魂。
剧痛稍缓,谭浩踉跄前行,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了怀中。
那熟睡的两面童,一张脸庞在甜笑,另一张脸庞挂着泪痕,却都睡得那般安详。
在这神与人交战,天地颠倒的末日景象中,这片安宁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谭浩忽然笑了,他明白了。
就在此刻,真我子动了。
他从自由碑顶一跃而下,人与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灰色闪电,直取谭浩的心口!
这一剑,凝聚了所有不信者的意志,是凡人对神权最极致的反抗。
剑尖触及胸膛的刹那,刺骨的寒意并未传来。
谭浩缓缓闭上了眼,发出一声轻叹,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我本来,就不想当神。”
随即,他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洗,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穿透了法则的轰鸣与精神的咆哮,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信我不信我,我说了不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但梦,我说了算。”
识海深处,那尊自诞生以来便紧闭右眼的巨神,眼皮猛地一颤,那只象征着梦境与自由的右眼,骤然睁开!
掌心中的图腾疯狂逆旋,一道全新的宣告,一道从未有过的神谕,以谭浩为中心,向整个世界扩散!
“信我者,得安宁。不信者,亦得自由。”
刹那间,疯狂扩张的反神领域戛然而止。
那股撕扯天地的狂暴力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抚平。
自由碑上,那些控诉神明、渴求自由的文字,竟开始缓缓变化,最终凝成一句新的碑文:“他让我们选择,我们也让他选择了。”
真我子刺出的锈剑,在离谭浩胸膛一寸之处停下,剑身的铁锈寸寸剥落,露出的不是锋利的剑刃,而是一团团洁白的绒毛。
风一吹,整柄剑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蒲公英,飘向远方。
“噗通”一声。
真我子双膝重重跪倒在地,他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释然。
他抬起头,仰望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却站得笔直的男人,声音嘶哑:“您……还是把选择权,还给了我们。”
雨过天晴。
一道传说中的静默雷,悄无声息地从澄澈的天际落下,没有雷鸣,没有电光,只有一声轻柔得仿佛情人呢喃的问候,响在谭浩耳边:“您早。”
谭浩一屁股坐在身旁的废墟上,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有些碎裂的芝麻饼,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递了另一半给跪在地上的真我子:“来,吃点东西,吵完架容易饿。”
真我子愣愣地接过。
也就在这一刻,谭浩的识海中,那尊巨神身上,所有混沌不清的神纹,尽数褪去,转而化为如同星河般澄澈的光带,缓缓流转。
祂,第一次开始了自主的呼吸。
与此同时,东域之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数人的梦境中,都浮现出了同一个画面:一个少年躺在夏夜的星空下,啃着一块冰镇西瓜,他看着梦中的人们,笑着说了一句:“我都懂,别怕。”
梦醒之后,天南海北,无数百姓不约而同地做起了同一件事——在自家的门口,挂起了一盏灯。
那灯火,在黎明前的薄雾中摇曳,不为祈求,不为膜拜,只为照亮一条或许会有人走过的归途。
一夜的喧嚣与神战,终究要归于平静。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寒意也悄然浸透了衣衫,疲惫与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提醒着他,无论昨夜经历了什么,新的一天,总要从最简单的人间烟火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