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顺着琉璃瓦檐坠落,正砸在谭浩鼻尖上。
他皱了皱鼻子,喉间溢出含混的嘟囔,手指在草席上摸索半天才捞到黄榜,往脸上一盖继续睡。
可那小太监的惊呼声像根细针,穿透黄榜扎进耳朵:“九皇子又爬屋顶了!李总管说今晨要查各宫月例,您快下来——”
“吵。”谭浩翻了个身,草茎在嘴角歪成个滑稽的弧度。
他本想继续装睡,可识海里那股冷意突然翻涌,像有人拿碎冰碴子往他脑仁里撒。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黄袍“刷”地滑到腰间,露出皱成一团的青衫。
昨夜用“生死重构”时震碎的玉佩还挂在腰间,碎玉碴子硌得肚皮生疼。
“谁家系统炸了还带售后骚扰的?”他扯着嗓子抱怨,话音未落,窗台“扑棱”一声轻响。
衔灯雀抖了抖翅膀,火红色的花瓣“啪”地落在他膝头。
谭浩低头,见花瓣上用金粉写着三个字:苏婉儿。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
记忆里关于母妃的片段少得可怜——只记得她总穿月白衫子,总在他病得昏沉时摸他额头,总说“阿浩要好好活着”。
可宫人们都说,苏妃在他三岁那年暴毙,连牌位都没进宗祠。
此刻花瓣上的名字像根细针,戳得他心口发疼。
“母妃?”他轻声唤了句,衔灯雀歪着脑袋啄了啄他手背,翅膀尖沾着晨露,凉丝丝的。
谭浩刚想把花瓣收进袖中,远处传来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响。
忘名翁的灰布衫沾着焦土,他柱着青铜杖站在昨夜大战后的废墟里,杖头刻着的引魂幡早没了颜色。
老人弯腰用杖尖在焦土上划拉,每一笔都深可见骨:“归冥君·无归,安息日:今日,自愿沉眠。”字迹刚落成,原本盘旋在废墟上空的阴云突然散了片,阳光漏下来,在“自愿沉眠”四个字上镀了层金边。
谭浩把花瓣小心塞进衣襟,翻身下了屋顶。
他踩在青瓦上的动静惊飞了檐角麻雀,小太监举着软垫在下面直跳脚:“九殿下!您这腰才养好——”“闭嘴。”谭浩单脚勾住房梁,像只懒猫似的滑下来,落地时故意踉跄两步,把小太监吓得扑过来扶。
他却笑着拍开那双手,往宫门外走:“去墓林。”
荒古墓林的气息变了。
谭浩刚踏过刻着“阴阳界”的残碑,就闻见股甜丝丝的糖味——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亡魂举着纸钱糖葫芦跑过,糖壳在晨雾里闪着光。
石凳上,两个白胡子老鬼正下着象棋,棋盘是块磨平的墓碑,“将”字被啃了半边,不知是哪个馋嘴小鬼干的。
静葬鼓躺在草丛里,鼓面的裂痕泛着暖光。
见谭浩过来,鼓身轻轻震颤,发出瓮声瓮气的笑:“第七日到了,他们都不急着走。”谭浩蹲在块断碑前,碑上“张记米铺”的字迹还清晰,那是他昨夜救下的米铺老板。
他伸手摸了摸碑面,指尖突然泛起金光——不是神格的冷光,是像晒了一整天的棉被那样暖融融的光。
“以后‘死亡’得走流程。”他歪着脑袋,叼着的草茎晃了晃,“想回来?填表!想留下?签字!不准鬼差强行拖人。”话音刚落,天空突然炸开道金光。
那光落下来,在静葬鼓旁凝成间木屋,门匾歪歪扭扭写着“阳间事务局·临终意愿登记处”。
木屋里飘出新刷的桐油味,桌上摆着粗陶茶碗,墙上贴着《探亲假申请须知》,最下面还画了只叼花的衔灯雀。
“成,以后归你管。”谭浩踢了踢静葬鼓,鼓面立刻浮起行小字:“登记员:静葬鼓(兼职)”。
几个小亡魂凑过来,踮着脚看木屋里的红漆笔,其中个扎羊角辫的脆生生问:“哥哥,我能申请每天看半柱香的糖葫芦摊吗?”“成。”谭浩摸出块桂花糖塞给她,“填好表找老鼓盖章。”
夜色降临时,林诗雅的身影出现在谭浩窗外。
她素白裙角沾着星屑,指尖掐着道星辉咒印——这是她第三次潜入谭浩识海。
识海深处翻涌着黑雾,无数暗金色眼睛在雾里睁开,低语像毒蛇吐信:“容器……清除异常……”她咬着唇,将星辰锁链织成网,试图隔开那股侵蚀谭浩意识的冷意。
“谁吵我睡觉?”谭浩的声音突然炸响。
他迷迷糊糊翻身坐起,抄起枕头就往墙上砸。
“咚”的一声闷响,识海里的黑雾瞬间退散,所有眼睛“唰”地闭上。
林诗雅踉跄着后退,撞在识海边缘的“登记处”虚影上——那木屋竟在识海里也亮着灯,《探亲假申请须知》被风吹得哗哗响。
谭浩倒回床上,裹着被子嘟囔:“明天定要让御膳房管管那鼓……大半夜敲什么敲……”林诗雅望着他睡熟的侧脸,星眸里闪过丝柔软。
她抬手,指尖拂过他额角,星辰锁链悄然缠上他识海,比任何结界都更温柔地护着那团跳动的、鲜活的光。
而在墓林最深处,忘名翁点燃了第一百零九盏纸灯。
纸灯上的名字是“谭浩”,选项栏写着:“暂不离世”。
衔灯雀衔着最后朵红花掠过星空,它的影子投在“登记处”木门上,像道跳动的火。
门里,静葬鼓轻轻一震,鼓面浮现出新的字迹:“待办事项:三日后,老农模 样 亡魂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