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典塔的青铜门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十二名银甲天兵分列左右,长矛尖上的红缨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为首的小队长正往掌心哈气,忽觉影子被什么东西罩住——抬眼望去,只见个衣衫补丁摞补丁的书生,正扶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站在五步外。
“干什么的?”小队长横矛拦住去路,矛头离谭浩胸口不过三寸。
谭浩缩了缩脖子,右手虚虚护在林诗雅腰间,左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皱巴巴的木牌:“禁典阁补录司的,奉命来抄《万年祀典》残卷。”他声音发虚,像秋风吹过破窗,“这是……这是文牒。”
木牌刚递出,旁边守卫便嗤笑一声:“补录司?上个月就被裁撤了,当老子没见过文牒?”他伸手去推谭浩肩膀,却在触到布料的瞬间顿住——那粗麻衣裳下的肌肉硬得像块铁,哪是病歪歪的书生?
“放肆!”
一道冷喝自塔内传来。
玄箴掀开门帘跨出,玄色官服上还沾着未干的墨渍,腰间玉牌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他扫了眼守卫,又看向谭浩,目光在对方发梢那缕若有若无的金光上停了半秒——那是“逆溯令”的气息,昨夜账簿里翻涌的因果之力,正顺着谭浩的血脉往四周渗透。
“放行。”玄箴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金印残片,“此人持‘逆溯令’,按神庭律典第十三条,禁典塔不得阻挠。”
守卫小队长的喉结动了动。
他见过玄箴的金印,昨日主殿那声炸响后,这尊杀神的官服上还沾着神牌碎片的金粉。
他狠狠瞪了谭浩一眼,长矛往旁一偏:“进去!日头落前滚出来,别碰那些带封条的架子!”
林诗雅踉跄着往塔内挪步,待转过影壁,才压低声音贴在谭浩耳边:“你真能装得像个饿三天的穷酸?”她的指尖悄悄掐了下谭浩后腰——这混蛋刚才故意把胸脯塌成纸片人,活像凡界街头要饭的。
谭浩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从怀里摸出块硬邦邦的炊饼,掰下小半塞进她手里:“这不是为了混进食堂嘛?昨日在神庭吃的素斋,连油星子都没有。”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塔内三层高的木架,架上玉简层层叠叠,最顶层的几个檀木匣还缠着血红色封条,“再说了……”他用下巴指了指脚边,一本破旧册子正贴着地面漂浮,纸页间渗出淡淡青光,“它比我们急。”
本源账簿果然在震颤。
当谭浩的鞋尖刚踏上第二层木阶,账簿“唰”地展开,第一页纸无风自动,在两人面前转出个光轮——那是被焚毁的记录在呼吸,被抹除的真相在尖叫。
林诗雅的指尖触到最近的玉简时,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那枚刻着“庚戌年”的玉简表面结了层薄霜,她刚注入灵力,霜花便簌簌剥落,露出底下被刻刀刮得坑洼的痕迹。
谭浩凑过来,随手抽出一卷,吹去灰尘念道:“庚戌年,东域大旱,百姓祈雨百日无果,第九皇子谭浩现身云台,举筷指天,暴雨倾盆——记:妖言惑众,已删。”他咧嘴一笑,指腹摩挲着玉简上的刀痕,“我还以为我那天只是顺手挡了下太阳。”
林诗雅翻到另一 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那卷“癸丑年”的记录里,北原雪灾的惨状被涂得漆黑,她用灵力强行冲刷,才看见一行淡得几乎透明的小字:“三百冻婴得神秘布衣所救……处理结果:启动‘遗忘诅咒’,相关记忆全数抹除。”她抬头时眼眶发红,声音发颤:“你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从不说?”
谭浩正把炊饼屑往嘴里塞,闻言歪头想了想:“说了也没人信啊。”他随手把啃了一半的炊饼放在案上,指节敲了敲那卷被删的记录,“再说……我只想睡个好觉。”
话音未落,账簿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那本旧册子的最后一页正在撕裂,金红两色的光流从中涌出,凝出一行烫金小字:“终极封印钥匙,藏于《初代神谱》第三页夹层——开启者,可直通‘天道母核’。”
“胡闹!”玄箴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他跑得太快,衣摆带起的风掀翻了半案玉简,“那是神庭最深处的禁忌,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他盯着谭浩,额角青筋直跳,“你知道天道母核里锁着什么吗?是神庭用亿万人命养的……”
“知道啊。”谭浩打断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冷煎饼啃了一口,目光却落在账簿上,“锁着他们见不得人的账本,锁着被篡改的因果,锁着那些本该照进人间的光。”他突然笑了,笑得像凡界茶楼里听书的闲汉,“不过我不进去。我让他们自己把门打开。”
话音刚落,他屈指一弹。
本源账簿“轰”地冲上塔顶,纸页翻飞如蝶。
所有被删改的玉简同时发出清光,那些被刮掉的、被涂黑的、被遗忘的记录逆流而上,在塔内凝出无数虚影——东域大旱时跪在云台的百姓,北原雪地里裹着破布的婴儿,还有无数被神庭抹去的、哭着喊着要公道的面孔。
“咔嚓——”
第八块神牌在千里外的神殿炸成齑粉。
裂痕顺着穹顶蔓延,像一张张开的嘴。
而在凡界某个破庙,泥像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把一碗热汤放在供桌上,轻声说:“谭哥哥,趁热喝。”
林诗雅望着塔内翻涌的光雾,忽然握住谭浩的手。
他的掌心温温的,和昨夜在檐下啃糖葫芦时一样,和凡界那些会被冻死、饿死、冤死的人一样。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谭浩总说“世道欠的债要还”——原来他早就把自己活成了那笔债。
深夜的禁典塔外,更鼓敲过三更。
值守的天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抬头看向塔顶。
月光下,他仿佛看见无数光点正顺着塔尖往上窜,像一群急着回家的萤火虫。
而在紫霄神廷最深处,律枢殿的青铜门正渗出细密的光纹,十二道暗金色的因果锁链从门楣垂落,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黎明前的风卷着霜气吹过,锁链发出细碎的轻响——那是神庭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