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庙宇的风卷着黄纸打了个旋儿,落在积灰的神龛上。
千里外的大夏都城,青瓦白墙的便民站里,玄箴正抱着一摞厚得能压垮桌角的举报单,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东岭山土地公收红包才保丰收……河伯偷喝祭酒……退休星官私放流星……”他翻到最底下一张,纸张边缘沾着草屑,墨迹被汗浸得晕开,勉强能认出歪歪扭扭的字:“举报大太阳晒屁股,要求调暗或换班。举报人:狗剩、铁柱、小梨花。”
“九殿下,这……”玄箴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抬头,正撞见谭浩跷着二郎腿瘫在竹椅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脚边还躺着半块没啃完的芝麻糖。
谭浩吐了 草 茎,伸手把举报单抽过去。
阳光透过纸窗在他脸上跳跃,照见他眼底压不住的笑意:“三个联名,对吧?”
“可这是太阳啊!”玄箴急得直搓手,蓝布官服的袖口都起了毛边,“天上的日星运行自有规律,哪是咱们凡界能置喙的?”
“那古雷尊从前不也说自己是天定的雷神?”谭浩把糖块抛起来又接住,“现在不也在村口扫落叶?”他忽然坐直身子,指尖敲了敲那张举报单,“规则不是写在天上的,是活在人心里的。他们敢写,咱们就得敢接。”
玄箴愣住。
三个月前那个总被人当废物的九皇子,此刻眼里亮得像淬了星火。
他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反驳,只把举报单郑重夹进账本:“那……我这就去贴告示,招异常天象调查组。”
“招村民。”谭浩补充,“种地的、放牛的、编竹筐的都行。要的就是他们天天晒着太阳的人。”
于是第七日清晨,东头村头的老槐树下挂起块红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异常天象调查组”。
五个皮肤晒得黝黑的村民蹲在树下,手里攥着竹竿、破碗和用麻绳绑着的木板——那是他们自制的“影子计时器”。
“测日头得看影子长短。”狗剩举着竹竿往地上一插,影子立刻在泥地里投下道斜线,“我爹说,日头最毒那会儿影子最短,这时候记个数。”
铁柱蹲下来用炭笔在影子末端画了道线:“还得测热度!”他把破碗倒扣在地上,碗底铺了层湿泥,“等泥晒干了,看哪块干得快,就知道日头哪会儿最烫。”
小梨花抱着个粗陶罐子凑过来,罐子里泡着几片薄荷叶:“我奶奶说,日头毒的时候叶子会蔫,我每天辰时、午时、申时各记一次。”她仰起脸,鼻尖沾着泥点,“要是能找出日头晒人的规律,就能告它啦!”
调查组的人哄笑起来,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他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矮墙上,谭浩正蹲在那儿啃黄瓜,嘴角沾着籽儿。
林诗雅站在他旁边,素白的裙角被风掀起,眼底却没了往日的冷肃。
“你就不怕他们闹笑话?”她问。
“笑话?”谭浩把黄瓜蒂扔进旁边的菜畦,“当年我被人说成废物,不也闹了二十年笑话?”他望着树下那几个认真画影子的村民,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等他们算出日头的轨迹,就知道自己比想象中厉害。”
七日过去,调查组的报告摊在谭浩的案头。
纸页边缘卷着泥印,还沾了两滴不知是汗还是茶水的渍,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太阳运行符合节气,无坏心,但日头太毒时,树荫不够凉。”
玄箴捧着报告直搓手:“他们倒会提要求,要建遮阳棚……”
“准了。”谭浩抄起笔,在报告末尾画了个圆滚滚的笑脸,“让市政队这个月内把十村的遮阳棚都搭起来。”他把笔一扔,靠回椅背打了个哈欠,“顺便告诉各村,要是雨下少了、风刮猛了,也能写举报单。三人联署,咱们就查。”
消息像长了翅膀,眨眼间飞遍整个东域。
有人在茶棚拍着桌子笑:“告太阳?真是疯了!”可更多人蹲在田埂上琢磨:“既然能告日头,那下个月要是再旱,咱是不是能告雨神?”
深夜,林诗雅蹲在村口老妇的灶前添柴。
药罐里飘着苦香,窗外忽然传来两个小女孩的窃语:
“姐姐,要是天真的做错事,咱们真能让它改吗?”
“能吧?”另一个声音带着奶音,“上次狗剩他们告太阳,九殿下不是准了建遮阳棚?”
林诗雅手一抖,柴火“噼啪”掉进灶膛。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三个月前初见谭浩时,他蹲在御花园的假山下啃糖葫芦,被太子的侍卫踢翻了糖渣也不恼。
那时她觉得这皇子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哪能想到,他竟用最笨的办法,把“神”的权柄一点点掰碎,塞到凡人手里。
“从前不能。”她轻声说,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但现在,只要你们找两个伙伴,写一张纸……就可以试试。”
星河依旧静谧,可就在她移开视线的刹那,一颗暗蓝色的星辰突然明灭了两下,像是某种回应,又像一声叹息。
而在谭浩的小屋里,那本泛着暖金光泽的账本自动翻到新页,墨迹缓缓浮现:“关于‘上界干涉预警机制’的初步构想——”
一阵风从窗缝钻进来,吹落一片枯叶,轻轻盖住了那行字。
次日清晨,便民站的青石板前排起了长队。
队伍里有挎竹篮的农妇,有扛锄头的老汉,还有三个攥着皱巴巴纸团的孩童。
他们交头接耳,手里的纸页被攥得发皱,却都死死护在胸口——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里,写着同一个名字:“便民协理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