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陌生星空唯一的馈赠,却比“虚影回廊”的喧嚣更令人不安。
“观察者前哨-7号”如同被巨浪抛上岸的残骸,静静地悬浮在绝对的虚空中。舷窗外,是前所未见的星图——星辰稀疏,排列怪异,散发着一种冰冷、苍白的死寂光芒,与记忆中银河的绚烂温暖截然不同。没有熟悉的星座,没有星云的光晕,只有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声音和希望的黑暗。导航系统彻底失灵,星图数据库变成了一堆乱码,他们失去了所有参照物,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宇宙孤魂。
舱室内,应急灯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空气中弥漫着臭氧、血腥和绝望的味道。“牧羊人”瘫在驾驶座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和精神层面的虚无感。她的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过度透支精神力的后遗症如同附骨之疽。她勉强检查着系统状态:能量储备跌破3%,生命维持系统在最低功耗下运行,外部装甲多处破损,推进系统完全瘫痪。他们被困住了,在一个完全未知的坐标。
她的目光转向医疗床。“旅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生命体征监测仪显示着他的心跳和呼吸极其微弱,但稳定。他胸口的自残伤痕已经由医疗单元初步处理,但脸色依旧是一种不祥的灰败。最令人心悸的是,即使昏迷中,他的眉心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皮肤下似乎有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阴影如流水般一闪而过。那被强行压制的“镜像”并未消失,只是蛰伏,像一颗定时炸弹,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滴答作响。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让之前的惊心动魄沉淀为更深的疲惫和……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体内潜伏威胁的恐惧。
时间在绝望中缓慢流逝。几个标准时过去,“牧羊人”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但身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依旧清晰。她挣扎着坐直,开始进行更详细的系统扫描和环境分析。既然还活着,就不能放弃。
长时间的被动扫描后,一个微弱的、但持续存在的信号引起了她的注意。信号源位于飞船侧后方约零点五光分的虚空,非常微弱,波段古老,像是某种低功耗的自动信标。其编码方式……经过破损数据库的艰难比对,竟然与人类早期深空探测器的备用紧急定位信号有部分相似之处,但又存在明显的、无法解析的差异。
这个发现让“牧羊人”的心脏猛地一跳。人类活动的痕迹?还是某种巧合?或者是……陷阱?
她调动所有残余的传感器功率,聚焦于信号源方向。经过长时间的信号积累和增强处理,模糊的图像逐渐形成。那似乎是一个……小型的人造物体?形状不规则,像是某种探测器的残骸,或者一个小型空间站模块。太远了,细节无法分辨。
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哪怕只是一片残骸,也可能意味着线索,甚至是……补给。
但如何过去?飞船已经失去了机动能力。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时,一直沉寂的、与“守夜人”联系的加密信道,再次毫无征兆地亮起了微弱的连接指示灯!这一次,指示灯闪烁得极其不稳定,仿佛信号随时会中断。
“牧羊人”心中一紧,立刻尝试连接。频道里传来的是极度失真、夹杂着强烈干扰杂音的“守夜人”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急迫甚至是一丝……虚弱?
【前哨……7号……收到……请回……答……】
【你们……成功……穿越……裂隙……坐标……未知……高风险区……】
【警告……‘织网者’……网络……正在……重新校准……搜索范围……扩大……】
【你们……信号……微弱……但……仍可……能被……捕捉……时间……不多……】
【那个……信号源……小心……并非……盟友……可能……是……‘清道夫’的……诱饵……或……观测站……】
【寻找……隐藏……等待……机会……】
信息到此,被一阵剧烈的静电噪音彻底淹没,连接指示灯熄灭了。
“守夜人”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高风险区?“织网者”仍在搜寻?那个信号源可能是陷阱?他们刚脱离虎口,又可能已入狼窝?
“牧羊人”感到一阵眩晕。她看向那个遥远的信号源,又看了看昏迷的“旅鸫”和几乎枯竭的能量读数。留下,是等死;靠近信号源,可能是自投罗网。
就在她陷入两难境地时,医疗床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痛苦呻吟。
“旅鸫”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中不再是灰白漩涡,而是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两个微型黑洞!一股冰冷、混乱、充满饥饿和毁灭欲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舱室!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挣扎着想要坐起,医疗床的束缚带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镜像”再次爆发了!而且这一次,似乎因为裂隙能量的影响和长时间的压抑,发生了更可怕的变异!它不再试图模仿或替代,而是展现出最原始的吞噬本能!
“不!旅鸫!” “牧羊人”惊骇欲绝,想要扑过去,但虚弱的身体让她动作迟缓。
眼看“旅鸫”就要挣脱束缚,漆黑的双眼死死锁定了“牧羊人”,口中发出模糊的音节:“……能量……意识……融合……”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也许是“镜像”爆发的强烈能量波动,也许是某种巧合,飞船那残破的外部传感器,突然捕捉到从那个遥远信号源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短暂但异常清晰的能量脉冲!这脉冲并非攻击,而更像是一种……应答?或者……激活信号?
脉冲扫过飞船的瞬间,爆发中的“旅鸫”身体猛地一僵!他眼中的漆黑剧烈闪烁,表情变得极其困惑和痛苦,仿佛体内有两个意识在疯狂冲突!他抱住头颅,发出凄厉的惨叫,不再是单纯的吞噬欲,而是夹杂着一种……仿佛被唤醒的某种深层记忆的痛苦?
“……不……是……那里……不能……回去……” 他断断续续地嘶吼着,声音扭曲,却依稀带着一丝“旅鸫”本人的腔调!
脉冲的影响只持续了几秒,但效果惊人。“旅鸫”眼中的漆黑迅速褪去,重新被灰败和痛苦取代,他浑身脱力,再次瘫软在医疗床上,陷入更深的昏迷。但那爆发的气息,也暂时平息了。
“牧羊人”惊魂未定,大口喘息。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信号脉冲……似乎干扰了“镜像”?甚至……刺激了“旅鸫”被压抑的本体意识?
她立刻分析捕获的脉冲数据。脉冲的编码方式极其复杂古老,但其核心频率……竟然与“旅鸫”意识深处偶尔闪现的、以及“镜像”能量结构中某种极其隐秘的底层波动,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性!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想浮现在“牧羊人”脑中:那个信号源,或许不是人类的遗迹,也不是“织网者”的陷阱,而是……与“旅鸫”体内“镜像”的源头有关的东西?可能是制造“镜像”的文明遗迹,也可能是……关押或封印类似存在的地方?
“旅鸫”最后的呓语——“不能回去”——充满了恐惧,这意味着那里绝非善地!
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留下,能源耗尽,“镜像”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且可能被“织网者”找到。
前往信号源,可能直面“镜像”的源头,风险未知,但刚才的脉冲显示,那里或许存在能影响甚至压制“镜像”的东西?
“牧羊人”看着昏迷的“旅鸫”,看着他眉间那挥之不去的阴影,一个决绝的念头逐渐清晰。坐以待毙必死无疑。或许,唯一的生路,就在于直面那最深的恐惧和威胁。那个信号源,是危险,但也可能是了解“镜像”、甚至找到解救“旅鸫”方法的唯一线索。
她开始利用飞船残存的能源和可拆卸部件,疯狂地计算和设计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将生命维持系统和有限的动力集中到一个小型逃生舱上,利用剩余的微弱推力,像宇宙漂流瓶一样,缓慢地飘向那个遥远的信号源。这是一场豪赌,赌那个信号源背后隐藏的,不全是毁灭。
就在她全力准备时,她没有注意到,医疗床下的阴影中,一丝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墨绿色能量,如同拥有生命般,正缓缓地从“旅鸫”的身体渗出,悄无声息地向着飞船的能源接口方向……蠕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