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终章:琉璃兴业,善名远扬
益都西鄙的集市向来车水马龙,南来北往的商队在此歇脚,镇上酒肆、布庄、杂货铺鳞次栉比,一派热闹景象。
小二站在镇口的石桥上,望着往来穿梭的马车与挑夫,对身边的丁紫陌道:
“这里水路通运河,陆路连官道,开家琉璃厂再合适不过。”
丁紫陌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亮,笑着点头:“你想做便做,我都听你的。”
小二选了镇东头一处废弃的窑厂,雇人修缮时,便亲自坐在案前画图样。
她的指尖蘸着松烟墨,在宣纸上勾勒出各式造型。
有六角形的棋灯,灯罩上描着“梅兰竹菊”四君子;
有双耳花瓶,瓶身缠绕着葡萄藤,藤蔓间还藏着几只振翅的雀鸟;
更有小巧的鼻烟壶,壶内画着“八仙过海”,透过晶莹的琉璃看过去,人物竟似在云雾中移动。
“夫人,这纹样从未见过,烧得出来吗?”
窑工头老张捧着图样,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烧了三十年琉璃,见惯了花鸟鱼虫的寻常样式,哪见过这般精巧繁复的设计。
小二拾起一块琉璃料,在手中掂了掂:“老张师傅,你按我画的尺寸调火候,先烧盏棋灯试试。”
她亲自守在窑边,看着工匠们将熔化的琉璃液注入模具,又在冷却时用细砂纸打磨边角,连灯罩上的叶脉纹路都细细雕琢。
三日后开窑,第一盏棋灯取出来时,满堂工匠都倒吸一口凉气。
灯身如秋水般澄澈,灯光透过灯罩,墙上竟映出梅枝疏影,风吹似的轻轻晃动。
消息传开,丁记琉璃厂的名声像长了翅膀,很快飞出益都。
济南府的盐商派人来订做全套琉璃摆件,东昌府的戏班要定制琉璃灯彩。
连青州府的知府夫人都遣人来问,能不能烧一盏凤凰形状的琉璃灯。
小二雇了三十多个工匠,日夜赶工,厂里的熔炉从早到晚冒着热气。
库房里的成品还是堆不下,常常有客商守在厂门口等货。
不过三年,丁家的青砖瓦房就换成了三进的宅院,门前立起两尊石狮子,后院还辟了个花园,种着小二喜欢的海棠与茉莉。
家里的仆婢也添到了上百个,有管账的先生,有洒扫的丫鬟,有赶车的仆役,还有专门伺候丁承祧读书的嬷嬷。
小二治家极严,立下规矩:每五日算一次账。
这日一早,仆婢们都穿戴整齐,在正厅外排队等候。
小二坐在紫檀木桌后,手里拨着算盘,丁紫陌则拿着名册点名。
“张嬷嬷,这月采买的布料比上月多了三成,账目拿来我看。”
小二的声音清亮,目光扫过账本时,连一个错字都逃不过。
张嬷嬷赶紧递上票据,嗫嚅道:“夫人,下月少爷要去书院,我多备了几匹素色绸缎做长衫。”
小二核对无误,点点头:“做得对,赏一贯钱。”
轮到洒扫的刘三时,小二却皱起了眉:“西跨院的石阶上周三就该清洗,怎么到今天还沾着泥?”
刘三脸一红,慌忙跪下:“小的前日发烧,耽搁了……”
“生病可以告假,但不能误了活计。”
小二放下算盘,“罚你抄写《朱子家训》十遍,明日交给我。”
虽说是责罚,却没人敢有怨言。因为小二赏得极厚:
厨娘王婶做的点心合了丁承祧的胃口,赏了一对银镯子;
车夫老马赶车稳当,躲过了路上的塌方,赏了两匹好马;
连看大门的老仆,只因记得每个客人的姓氏,年终都多领了半年的工钱。
仆婢们常私下说:“丁夫人虽严,却不亏待人,跟着她干活,心里踏实。”
每到算账日的晚上,小二总会让厨房备上酒席,摆在花园的凉亭里。
仆婢们轮流坐席,有的唱俚曲,有的讲笑话,有的还会敲着筷子唱夯歌。
小二和丁紫陌坐在主位上,看着大家热闹,偶尔也端起酒杯抿一口。
丁紫陌笑着对她说:“你从前在赵家庄时,哪想过会管这么大一摊子事?”
小二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道:
“那时只想着能活下去,如今倒觉得,能让身边人都活得安稳,才是真的好。”
她不光对家里人好,对村里人也格外照拂。
见村西头的老周家穷得揭不开锅,小二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开个豆腐坊,还让管家去订他家的豆腐;
村东头的李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小二便教她做琉璃珠串,让仆役拿去集市上卖;
连最懒的王二,都被小二逼着学了编竹筐,如今靠着编筐也能挣够嚼谷。
村里二百多户人家,竟找不出一个游手好闲的,连县太爷都夸:“丁家庄的民风,是益都最好的。”
这年夏天,老天爷三个月没下一滴雨,地里的玉米叶卷成了筒。
井水浅得能看见底,村民们跪在龙王庙前烧香,嗓子都哭哑了,天上还是一丝云彩都没有。
这天夜里,小二让人在村头的空地上搭了个祭坛,祭坛上摆着五谷杂粮,插着五色旗。
她换上一身素色道袍,乘着轿子来到祭坛前,丁紫陌牵着丁承祧站在远处,心里又担心又敬佩。
只见小二踏着禹步,围着祭坛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起初风平浪静,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边忽然滚过一声闷雷,紧接着,乌云像赶集似的涌过来,遮住了月亮。
“下雨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打在脸上生疼,村民们却不管不顾,跪在雨里欢呼。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地里的庄稼都挺直了腰杆,连空气里都飘着泥土的腥气。
从此,村民们见了小二,都像见了神仙似的,远远就跪下磕头。
有回几个半大的少年在河边洗澡,偷偷议论“丁夫人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恰巧小二乘轿经过,少年们吓得赶紧钻进水里。
直到轿子走远了才敢探出头,彼此吐着舌头后怕。
每年秋天,小二都会让管家给村里的孩童发钱,让他们去山上采荼蓟。
那是一种带刺的野菜,嫩叶能吃,晒成干能存好几年。
孩子们提着篮子上山,你追我赶地采满一筐,回来交给管家,就能换几个铜板买糖吃。
这事一干就是二十年,丁家后院的三间空房都堆满了荼蓟干。
有人背后笑话:“丁夫人富甲一方,却存这些野菜,莫不是穷怕了?”
小二听了,只是笑笑,让管家继续收。
谁也没想到,二十年后,山东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饥荒。
先是黄河决堤,淹了两岸的庄稼,接着又闹蝗灾,地里的粮食被啃得精光。
益都西鄙虽没被淹,却也颗粒无收,镇上的粮铺早早关了门。
路上到处是逃荒的人,饿殍随处可见,连最体面的乡绅家,都开始吃观音土了。
就在这时,小二打开了存放荼蓟干的库房,又拿出家里囤积的粟米。
让人在村口支起十口大锅,将荼蓟干泡软了,和粟米一起熬成粥。
“凡来讨粥的,不分男女老幼,都给一碗。”
小二站在粥棚前,看着管家一勺勺分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附近村子的人听说了,都往丁家庄跑。
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背着包袱的逃荒者,每天都有上千人来领粥。
十口大锅从早熬到晚,粟米不够了,小二就卖掉两匹绸缎;
柴火不够了,就拆了后院的旧篱笆。
就这样,靠着荼蓟粥,丁家庄及周边村子,竟没有一人饿死。
饥荒过去后,村民们才明白小二存荼蓟的用意。
有人提着鸡蛋去谢她,有人送来新摘的蔬菜,还有个老秀才写了篇《贞善夫人颂》,刻在石碑上,立在村口。
官府也闻了名,青州知府亲自来丁家拜访,不仅免了丁家三年的赋税,还上表朝廷,为小二请了块“贞善夫人”的匾额。
那天,丁紫陌看着工匠将匾额挂在门楣上,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笑着对小二说:“如今你可真是名正言顺的善人了。”
小二正坐在窗前教丁承祧读书,闻言抬头,眼中带着柔和的光:“我不求虚名,只求咱们一家平安,邻里安康。”
丁承祧后来考取了功名,官至按察使,走到哪里都带着母亲的教诲,清廉正直,深受百姓爱戴。
小二和丁紫陌的故事,也像丁记琉璃厂的光彩。
在益都一带流传了一代又一代,有人说他们是神仙下凡,有人说他们是菩萨转世。
唯有丁家庄的老人们知道,那不过是一对历经风雨的夫妻,用智慧与善良,把日子过成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