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坐在通铺上,眉头紧锁,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众人见他情绪低落,都不自觉地压低说话声,老老实实地坐着。
大壮轻轻捅了捅老五,低声道:你去问问石头哥咋回事?他这个样子,我看着心里发怵。
老五小声回应:你怕啥?这几天相处下来,你还不了解他?石头哥这人最讲义气,就算心里有火,也不会冲着咱们撒。
大壮连忙解释:我不是这意思...我是看他心情不好,做兄弟的总该开导开导。可我是个粗人,怕说错话,反而让他更难受。你这人机灵,嘴皮子利索,你去劝劝?
老五咧嘴一笑:哟,你这是夸我诈骗进来的,能说会道是吧?行...我去试试!
老五轻手轻脚地挪到石头身边坐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递过去:石头哥,再续一根?
石头摇摇头,把手里半截烟头在水泥地上按灭:抽多了嗓子疼。
老五把烟别在耳朵后面,故作轻松地说:哥,我进来前算过命,说我这辈子要经历三次大难。前两次都让我躲过去了,这回栽进来,反倒觉得踏实。
石头斜眼看他:你那些江湖把戏,哄外面人还行。
是是是,老五搓着手笑,不过有句话是真的,人呐就像打麻将,牌抓得再烂也得打下去不是?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石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老五嘿嘿笑道:石头哥,那我直说了,您今天上午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
石头长叹了一口气:别提了,出去见一个人,曾经的兄弟,现在的仇人。他跟我一个样,没几天了。
大壮也凑了过来:石头哥,你说说,怎么回事...
石头把他与蔡怀德的恩怨说了一遍。
老五听完后咋舌道:这个蔡怀德我知道,是1号的...想不到他还是石头哥你亲手抓到的...
大壮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玄乎的事?你和那个蔡怀德都梦到过张晓清母女,你们还一起在梦里碰见过...最后蔡怀德居然是梦游时才把自己杀人的事泄漏的?
老五插嘴道:这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跟你们说,我在里头这么久,见过的蹊跷事多着呢...
石头来了兴致:老五,你说说看,都有什么古怪事?
老五点燃一根烟:石头哥...你要是不介意,我可就说了啊?
石头摆摆手:我这人百无禁忌,随便说!关键是瓜要大要甜!
老五咂咂嘴:这可是个邪门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杀人犯二十年后落网的事...
二十年前,有个十八岁的少年,还在读书。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学费都交不起。所以,他就想到了去偷...
大壮忍不住插嘴:穷也不能去偷啊!
别打岔,老五瞪了他一眼,那天他摸进邻村一户人家,刚翻到些钱,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石头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子,烟灰掉在裤子上都没察觉。
那家女主人抱着两岁的孩子回来了,当场撞个正着。
老五压低声音,两个村子离得近,那女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指着他鼻子骂:这不是老李家的孩子吗?我要告诉你爹去!
牢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那孩子吓得一激灵,老五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等回过神来,母子俩都没气了。他慌慌张张擦了现场,却漏了一枚大拇指指纹。
大壮突然打了个寒颤:后来呢?
巧就巧在,老五弹了弹烟灰,当年刑侦技术差,指纹模糊不清。加上谁都想不到会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干的,这案子就成了悬案。
石头突然开口:那小子后来怎么样了?
老五把烟头狠狠摁在地上,火星四溅:要说最邪门的,就是这小子被抓的过程。
大壮往前凑了凑,眼睛瞪得溜圆:咋抓着的?
二十年后,老五竖起两根手指,这小子也当爹了,在县城开了家五金店。日子过得挺滋润,早把当年的事忘到脑后了。
石头突然冷笑一声:忘?这种事儿能忘?
您说得对,老五压低嗓门,那天他去电玩城玩捕鱼机,正赶上秩序司突击检查。
牢房里的灯泡突然闪了闪,大壮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身上揣着五千块钱现金,当场就被当赌资没收了。老五突然提高声调,然后秩序司的人教育了他两句就放他走了。可邪门就邪门在——
老五咽了咽口水:换作别人,身上背着两条人命,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扭头就走,一秒都不会多待。可那天他就像中邪了一样,死活不肯走,非要讨回那五千块钱。
到最后还动起手来!老五猛地抓住大壮的衣领,学着他的腔调:老子当年掐死过两个人,不在乎多你这一个!
大壮吓得一哆嗦,差点从通铺上栽下去。
秩序司的人起初以为他说疯话,老五松开手,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他带回去走程序...
结果一查指纹库,你们猜怎么着?老五故意停顿,那枚模糊的拇指印,在档案柜里等了他整整二十年!
最瘆人的是,老五声音轻得像耳语,后来调查发现...他五金店的对门就是当年被害母子的娘家。二十年啊,他天天看着那家人进进出出...
大壮咽了口唾沫:这...这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那可是两条人命啊,他居然能一直面对被害人的家人?
老五点点头:可不是嘛...很多人都说,要不是那天他发疯跟秩序司的人动手,那母子俩的案子根本查不到他头上...
大壮接口道:这...这是不是就叫现世报?
老五摇了摇头:这不叫现世报。有人说,那天是那母子俩的冤魂上了他的身,找他索命呢...
大壮缩了缩脖子:哪有这么邪门,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也许是他背负了二十年的压力,实在受不了,自己找解脱呢……”
这时熄灯号响了起来,刺耳的哨声在走廊里回荡。
老五掐灭烟头,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石头哥,该睡了。
众人窸窸窣窣地散开,值班的挪到门口,其他人躺了下来开始睡觉。
石头仰面躺在硬板铺上,许久不能睡着。
他睁着眼睛,瞳孔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大。
看守所的夜晚总是这样,静得能听见隔壁监室犯人的磨牙声,和远处狱警巡逻时皮鞋敲击水泥地的脆响。
明天...他在心里默念,突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明天还能怎样?不过是同样的牢饭,同样的放风,同样的四面高墙。
铁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石头想起老五说过,死人会变成星星。他突然希望自己也能变成星星,这样就能永远看着君君了。
这个念头让他喉头发紧,他死死咬住被角,把呜咽声咽回肚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石头知道,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