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办小学的小院静卧在晨曦里,如一个被遗忘的旧匣子。苏寒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脚步踏碎一地清冷。院内两间正房被粗糙地隔作里外间,内间是老师们的办公室;东侧是院墙与大门,西侧低矮的偏房,便是老师们的宿舍;西南角那座简陋的公用厕所,在晨光下显出一种粗砺的轮廓。整个小学仅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不足十人,由语文、数学、体育三位老师轮番支撑起这片贫瘠的知识田野。
苏寒推开教室的门,空旷便如潮水般迎面扑来。偌大的房间,唯余几张缺腿垫砖的破旧课桌,几条磨得发亮的长凳,在熹微晨光里静默。空气里浮动着隔夜的尘埃,混着西南角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属于乡村小学特有的粗朴气味。她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从奶奶用旧布条拼接缝制的旧书包里取出作业本,平放在桌面。随后,是那叠借来的二年级课本与笔记,纸张边缘微卷,散发着另一个孩子手掌的温热与气息。
她端坐着,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纸页。前世的记忆如深潭之水,在心底无声漾开——这些字句、公式、习题,她早已在另一段生命里咀嚼通透,登顶过成绩的峰峦。此刻重温,不过是温习旧地图。她指尖拂过书页,动作轻缓而笃定,每一页的翻动都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掌控力。这提前的预习与跳级的谋划,表面是为缩短学业征途而赶路,实则是为今生的盘算铺设一个看似合理又无懈可击的台阶。
寸时寸金!这四个字在她心口灼烫。这间简陋教室,这三位分身乏术的老师,这缓慢得几乎凝滞的乡村时间,对她而言,无异于一种巨大的奢侈和浪费。她必须跑赢,跑赢这缓慢的钟摆,跑赢爷爷奶奶脊背上日益沉重的暮色。
念头如电流窜过神经:“卷不死自己,就往死里卷!”这后世铿锵带血的口号,此刻在她幼小的胸腔里轰然炸响,竟与这土墙教室、破旧桌椅、窗外清冽的晨风,碰撞出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张力。它不再仅仅是网络间的喧嚣浮沫,而是沉甸甸地砸在这方寸土地上,砸在她瘦小肩头不可推卸的宿命之上。卷!这声呐喊是锋利的犁铧,要在这看似贫瘠的时光土壤里,犁出最深的沟壑,种下最急迫的收成。
她翻开自己的课本,开始演算一年级的习题。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滑行,速度快得惊人,解题步骤简洁精准得如同印刷。她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匠人,在早已烂熟于心的图案上,依旧一丝不苟地重复着描摹的轨迹。这速度,这准确度,本身就是无声的宣言。她在用笔尖奔跑,在向所有看不见的规则与缓慢的时间宣示:她苏寒,就是要在这条看似逼仄的跑道上,卷起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
当第一缕真正温暖的阳光终于爬过东边的矮墙,斜斜地投射进来,恰好照亮她面前摊开的课本时,苏寒停下了笔。她微微侧过头,让晨光抚摸着她稚嫩却沉静的脸颊。那光,像一束追光灯,照亮了她眼前翻开的书页,也仿佛照亮了她心中那条荆棘密布、却唯有“卷”字可破的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