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府城各方一片昏暗。
唯有一处灯火通亮,琴音袅袅,欢声笑语不断。
一位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裳的农妇扶着肚子,有些拘谨的来到醉仙楼外。
她的皮肤黝黑,厚重的刘海挡住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若是仔细一瞧,刘海下的五官精致明艳,压根不像是一个农妇应该有的样貌。
这人,赫然就是伪装后的谢玉臻。
她不会武,想要一个人从众多山匪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想要安全脱身,她得找个靠谱的接头人。
“这位夫人,这里可是花楼,压根不是你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应该来的地方。”
楼中的老鸨正甩着帕子揽客,见她欲往里走,随即皱着眉拦道。
谢玉臻扶着腰,喏喏开口道:“我...我知道,我只是来寻我夫君回家一趟,婆婆病重快不行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快要饿死了,我不要求他往家拿银子,我只求他能回去见婆婆最后一面!冯娘子,你行行好,就放我进去吧!”
一句话,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个身世可怜的女人。
谢玉臻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楚的传到附近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周围之人均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她,不过冯娘子却是没什么反应。
“女客不得入内,这是醉仙楼多少年的规矩了,你虽可怜,我也不能为你坏了规矩。”
她说完,扭头就准备回去,却被谢玉臻扯住了袖子。
“娘子,我知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法理之外也通人情!”
谢玉臻哽咽,大颗泪珠划过脸颊落在地面上。
“我嫁给吴郎七年,也曾经举案齐眉,家庭和睦过。可如今他竟然不顾我和婆婆的死活,偷了家中所有的银两躲了起来,我打听了两个月才得知他的下落,求您行行好,让我见他一面吧呜呜...”
谢玉臻用袖子遮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人群中自然也有看不下去的,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娘最先开口:“冯娘子,上个月李家小女儿带着人来揍她那个不成器的未婚夫,也没见你拦着人家啊!”
“就是啊,难不成是看人妹子没钱没势?看人下菜碟可不成,赶紧放人进去吧,规矩是死的,再拦着人也成死的了。”
“刘地主家的小媳妇儿不也隔三岔五的来逮男人...”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硬生生的把冯娘子塑造成了一个势利小人。
冯娘子越听脸越黑,最后只得妥协:“成成成,我带她进去还不行吗?”
见状,大家伙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哄而散。
最先开口的大娘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摸了摸篮子下藏着的五两碎银子,美滋滋的也走了。
真好,几句话的事儿,顶了他家大半年的收入呢!
...
醉仙楼向来有扬州第一花楼的美名。
谢玉臻上辈子为了报恩,走南闯北帮着那人做过不少生意,不过醉仙楼倒是第一次来。
楼中主要以红金色为主。
楼梯护栏,桌椅绸缎均是喜庆的大红配色,而花瓶摆件,杯具茶盏等一应物品都是由纯金打造,其奢靡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过奢侈反而太俗,没有一点格调可言。
谢玉臻只观察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垂着头跟着冯娘子上了二楼。
冯娘子指向最里面的一处包厢道:“今日的客人里,只有玉珠招待的姓吴,倒是这里的常客了,原来是个有家室的。”
冯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翻了个白眼,扭着腰转身离开。
谢玉臻进去,顺手将门关好。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瞧不见一个人影。
桌子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一看人就是没走远,甚至是...没走。
正想着,一柄锃亮的长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紧接着,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什么人,费尽心思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人生的健硕高大,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两鬓却已经白了大半,双目锐利如炬,似要将眼前之人看个透彻。
刀口紧贴的地方传来微微刺痛,谢玉臻也不在意,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慌乱。
挺直腰板,淡定的将肚子里的“孩子”扯出来扔到地上,那镇定自若的样子简直与刚刚判若两人。
她微微偏头看向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少镖主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吴起脸色一变,眸中杀意毕现,手下也逐渐用力,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你是他们派来杀我的?”
一道鲜红的血痕瞬间流下来,与她脖颈处的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玉臻先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慢慢转身,全当脖子上的东西不存在。
那双略显妩媚的双眸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视线:“威远镖局的盛名,整个扬州府谁没听说过,我自然是冲着少镖主来的。不过,却不是玉龙山那群人派来的。”
吴起出自清原县威远镖局,在十年前也是个声名赫赫的镖局,只可惜在走镖途中意外得罪的玉龙山的那帮山匪。
随后老镖主惨死,身边兄弟也接二连三的出意外,原本近百人的镖局,最后只剩下十几人。
吴起拼命想护住兄弟,但是最后就连未婚妻也在对方的陷害之下流落青楼。
彼时吴起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冲动的年纪,身边那么多兄弟还等着他吃饭,死去兄弟的亲人也还要他养活,纵然万般不甘心,也只能就此作罢,隐姓埋名躲起来。
吴起打量着她,见她确实不像是有恶意,才放下手里的刀,挥挥手示意帘子后面的人出来。
“说吧,找我何事?”
谢玉臻从怀中掏出一叠厚重的银票,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三日之后,我的大婚之日,玉龙山的大当家会来劫亲。不过他劫不走我,我需要少镖主带着兄弟趁乱将我带出来,再去乱葬岗弄具与我身形相近的女尸,制造我已死的假象。
这五千两银子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出一笔银子帮你把玉珠姑娘赎走,如何?”
吴起看向一旁抿着唇,默不作声的玉珠,心下动摇。
五千两银子,够他们兄弟吃喝两三年了,他也终于能将玉珠从这鬼地方接走,只是...
吴起面上有些犹豫。
谢玉臻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当下便给他吃下定心丸:“少镖主不必担心,玉龙山的人不会来寻你麻烦,他们马上就要自顾不暇了。”
谢家在扬州多少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被劫走,谢父为了面子怎么可能不出手?
更何况玉龙山这些年来为曾知府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情,曾知府有意往外调动,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个把柄?
可以说从他们二人主动联系山匪帮忙开始,就没打算让玉龙山继续存在。
吴起虽说不完全相信,但是眼下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下咬牙道:“成,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若是兄弟们因此出了事情,大不了他用命来赔!
二人一拍即合,又细细的商量了个中细节,直到天蒙蒙亮,谢玉臻才起身离开。
她收买了看门的婆子出来,本以为回去也会不惊动任何人,却不想在门口处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