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脆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却红得快要滴血,攥着张锐轩衣袖的手指都在发颤:“少爷……真的不用请大夫……我、我大概是……有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完拢脆便猛地低下头,脖颈弯出羞赧的弧度,连耳根都红透了。
方才还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腹间的悸动与心头的慌乱搅在一起,既有隐秘的期待,又怕这话说出口,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张锐轩愣住了,脸上的焦灼瞬间凝固,随即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张锐轩盯着拢脆低垂的眼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哑然:“你说什么?”
屋内的绿珠和宝珠本就竖着耳朵,此刻更是惊得对视一眼,方才的怨怼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拢脆被这阵仗吓得更慌,指尖绞着帕子几乎要扯碎,却再没勇气重复第二遍,只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颤。
张锐轩这才回过神,猛地攥住拢脆的手腕,力道却不自觉放轻了些:“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多久了?”
张锐轩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目光落在拢脆按在小腹的手上,心头竟莫名窜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期待。
绿珠心里有些难过,第一个有孩子竟然不是自己。
宝珠也是微微皱眉,拢脆走到前头去了,这可不是好兆头。宝珠虽然是娘娘赏赐过来的,可是毕竟是一群通房里面年龄最大的。年老色衰,色衰而爱弛,是一个诅咒一样的悬在宝珠心头。
正乱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管家引着李晓山进来了。
李大夫是张锐轩的忘年交,见惯了内宅这些阵仗,只略一颔首,便被张锐轩急着拉到内室。
拢脆被扶着坐下,指尖冰凉,搭在脉枕上时还在轻颤。
李晓山闭目凝神,手指搭在她腕间,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眉头微蹙着,似在细细分辨。
内室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张锐轩站在一旁,手背青筋隐隐跳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大夫的脸色。
绿珠和宝珠躲在门帘后,一个攥着帕子,一个咬着唇,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晓山才缓缓收回手,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几分了然的笑意。
李晓山转向张锐轩,拱手道:“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拢脆姑娘这脉相,是喜脉无疑了,看这脉象,约莫一月有余了。”
“真的?”张锐轩猛地攥紧拳头,声音里的狂喜几乎压不住,方才的慌乱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冲散。
张锐轩低头看向拢脆,眼底的急切化作了难以置信的温柔,“你听见了?是真的……”
拢脆猛地抬头,眼里噙着泪,又惊又喜,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只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门帘后的绿珠身子一软,靠在宝珠肩上,眼圈瞬间红了,宝珠则暗暗咬了咬牙,指尖掐进掌心——一月有余,
正是上个月少爷在拢脆房里歇得最勤的时候,看来这丫头,是真的占了先机了。
李晓山又叮嘱了几句安胎的忌讳,说拢脆身子底子好,只是有些多思多虑,心思重了一点,需得仔细静养,切不可劳累动气。
张锐轩一一应着,挥手让管家取了丰厚的诊金,又亲自把李大夫送到门口,回来时脚步都带着轻快,看拢脆的眼神,竟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张锐轩转身进内室安抚拢脆的功夫,宝珠趁着绿珠还愣在原地,快步绕到月亮门边,正好截住要走的李晓山。
宝珠脸上堆着得体的笑,福了福身:“李大夫留步,方才见您诊脉精准,奴家近来也总觉精神不济,可否劳烦您也给瞧瞧?”
李晓山略一打量宝珠,见是府里张锐轩的通房,不好驳面,便颔首道:“姑娘请坐。”
宝珠忙将手腕搭在脉枕上,指尖却不自觉收紧。
宝珠屏着气,眼尾余光瞟着内室的方向,心跳得比拢脆方才还要急。
李晓山指尖搭上宝珠腕间,片刻后眉头微松,收回手道:“姑娘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肝气郁结,想来是思虑过重了。平日里放宽心些,饮食清淡些便好,无甚大碍。”
“无甚大碍……”宝珠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沉了下去,脸上的笑也僵了几分,“多谢李大夫。”
李晓山点点头,转身离去。
宝珠站在原地,望着李大夫的背影,指甲几乎要嵌进门框里。
同样是思虑重,拢脆就能怀上身孕,自己却只落得个肝气郁结——这内宅里的恩宠与运道,果然半点由不得人争。
宝珠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阴翳,转身时又换上那副温顺模样,只是脚步重了许多,踩在青石板上,像坠着铅。
李晓山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宝珠急促的声音:“李大夫请留步!”
李晓山转过身时,见宝珠快步追上来,脸上那层温顺的笑意里添了几分恳切,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卑微:“方才听您说奴家思虑过重,想来是身子亏空了些。求您给开个调理的方子,哪怕只是补补气血也好,奴家……奴家感激不尽。”
说罢,宝珠悄悄往李晓山袖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指尖微颤着,却不敢抬头看李晓山的眼睛。
李晓山捏了捏袖中荷包的厚度,目光在宝珠脸上转了一圈,见宝珠眼底藏着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便了然地叹了口气。
内宅女子争这几分恩宠,总绕不开“子嗣”二字,李晓山行医这些年见得太多了。
“调理身子原是应当的。”李晓山收起荷包,语气平淡无波,“我给你开副疏肝理气的方子,再添几味补气血的药材,每日煎服即可。只是姑娘,药石能补身,却补不了心,终究还是要放宽些才好。”
宝珠忙屈膝福身,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出的柔顺:“多谢李大夫指点,奴家记下了。”
看着李晓山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宝珠才缓缓直起身,捏着袖中那张还带着墨香的方子,指节泛白。
这方子能得偿所愿,宝珠不知道,但是宝珠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看着拢脆一步步爬上去——娘娘赏赐的身份,可不是让自己在这后院里任人碾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