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懋问道:“往年赈灾不都是朝廷牵头的吗?”
张锐轩神情一顿,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郁:“不瞒国公爷,如今朝廷钱粮实在吃紧。
北边要防着鞑靼,南边又有漕运损耗,各处都等着用钱粮,陛下也是万般无奈,才命小子牵头,从民间筹粮设厂,先解了眼前的流民之急。”
张锐轩抬眼看向张懋,目光坦诚:“说是‘筹’,其实多是各家勋贵、商户自愿捐输,小子不过是从中奔走协调。
毕竟流民聚集京郊,若是安置不当生了乱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张锐轩话音刚落,张懋便重重“嗤”了一声,将茶杯往案上一搁,茶水溅出些许在紫檀木桌面上。
张懋抬眼看向张锐轩,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语气里满是不屑:“朝廷缺不缺粮?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也想瞒过老夫?”
张懋根本不相信现在北直隶缺粮,毕竟官厅和密云两大水库修建好了,朝廷多了几百万亩耕地,一年多了千万担的粮食,加上张锐轩这小子还好了捕捞公司鱼肉代粮,又加上什么化肥增产。北直隶一年粮食就是没有南方的漕粮也够用。
实际上北直隶这几年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增加了一百多万人口,也就是免强够用。当然算上土豆玉米还有红薯代替了部分主粮。朝廷没有那么紧张,几百万担粮食还是有的。
要不李东阳和韩文也没有那么淡定,不过是仗着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不过这个情况朱厚照是不知道。朱厚照刚刚登大宝,还刘锦,丘聚,谷大用这些人也还没有接触这些俗物。
不过张锐轩也不慌,寿宁侯府现在也是粮食多的爆库,正好借赈灾,清理掉那些粮食。
粮食屯了够用就好了,多了就旧粮变成成化粮,成化粮最后成为了没有用的废粮。
张锐轩听着张懋的话,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抹神秘的神色,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几分恳切:“国公爷明鉴,小子何尝不知朝廷并非无粮?只是这话能说给您听,却不能拿到台面上讲,出了这个门,小子可不认!”
张锐轩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里添了几分激动:“您想想,这些年文官们总说我们勋贵只会坐享其成,除了承袭爵位什么也不会干。
赈灾这等事,他们更是视为自家地盘,动辄便说‘牧民之责在朝廷’,把我们这些人撇得干干净净。
长此以往,陛下就认为我们勋贵真的不堪任事,以后只能任他们摆布了,小子就偏不,不过是会读几年书而已,还能比得上我们勋贵的与国同休吗?”
“再者说,”张锐轩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小子修水库增了耕地,弄来鱼肉代粮、化肥增产,这些哪样不是实打实的好处?
可落到文官嘴里,无非是‘勋贵偶有小功’,转头就把功劳揽到他们‘运筹帷幄’上。
这次赈灾便是个机会——咱们勋贵捐粮设厂,把流民安置得妥妥帖帖,让陛下看看,咱们也是办实事、解危难,咱们照样能行!不是只有他们能行。”
张锐轩看向张懋,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光:“现在他们等着看咱们笑话,觉得咱们筹粮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可若是咱们真把这事办漂亮了,既能清理家里的陈粮,又能堵住那些文官的嘴,还能让陛下看看,勋贵们不是摆设。您说,这笔账,值不值当?”
说完张锐轩不等张懋反应过来,就告辞而出。
张锐轩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张懋端着半凉的茶盏,手指在紫檀木桌面上摩挲着,方才被茶水溅湿的痕迹已洇成淡淡的深色。
“哼,这小子……”张懋低低骂了一声,嘴角却没绷住,微微向上挑了挑。
花白的眉毛舒展开些,眼神里的不屑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掂量。
“文官的嘴,勋贵的腿……”张懋喃喃自语,指尖在案上轻轻叩着,“真把事办漂亮了,陛下眼里,咱们这些老骨头总比只会嚼文的强些。”
张懋抬眼望向窗外,暮色已浓,远处隐约传来巡夜的梆子声。沉默片刻,张懋扬声唤道:“来人!”
管家匆匆进门,垂首听候。
“去库房看看,前几年收的那批粟米,还有多少能出的?”张懋的声音沉稳了许多,“装两百担,明日送到张锐轩那边去。就说……老夫也凑个热闹,给京郊的流民添口饭吃。”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待管家退下,张懋端起茶盏,仰头饮尽杯中残茶,喉间发出一声低笑。
张锐轩踏进父亲张和龄的书房时,烛火正映着案上摊开的账册,墨香混着淡淡的松烟味漫在空气中。
张和龄抬头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狼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刚从英国公府回来?看你脚步带风,想必是有眉目了。”
“英国公应下了,还白送两百担粟米过来。”张锐轩坐下,接过书童奉上的茶,却没急着喝,径直问道:“父亲,咱们家库房里现存的粮食,还有多少?”
张和龄闻言一怔,随即捻着胡须思索片刻:“你问这个做什么?上月盘库时,粟米、小麦加起来约莫有千余担,还有些陈粮堆在西库,算上今年新收的稻子,凑齐一千五百担是有的。”
张和龄顿了顿,看向儿子,“怎么,不够用?”
张锐轩指尖在茶盏沿摩挲着,“父亲你这是连儿子都骗,你放心,我有钱,不白拿粮食,我按市价买?”
张锐轩估算过,家里各地的仓库加起来最少有50万担粮食。早知道现在小麦才刚刚入库不久,几十万亩的地租根本就没有出手,还有往年积累的粮食。
张和龄闻言,手中的狼毫“啪”地落在账册上,抬眼看向儿子,眼神里带了几分诧异,随即化为一声低笑:“你这傻小子,倒把家里的底摸得门儿清。不过现在市价是五文钱一斤,你准备要多少。”
卖粮食张和龄无所谓,以前收的租也是卖,寿宁侯府这几口人哪里吃得了几十万亩庄田的租税,不过更多时候还是被朱佑樘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