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结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客厅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小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目光在阿明和林默之间来回逡巡,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场跨越两省的紧急救援而剧烈跳动。
阿明缓缓放下手机,手心里全是汗。姐姐林婉劫后余生的脸庞和那句“他到底是做什么的”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与眼前这幅景象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林默依旧坐在那张有些年头的旧沙发上,姿势甚至都没怎么变。他微微倾身,将刚才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杂志拿起,合拢,动作舒缓地将其插回沙发旁那个充当书架用的旧纸箱里,和其他几本过期的《国家地理》整齐地排在一起。然后,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阿明那双充满了巨大问号的眼睛。
仿佛刚才那通直接惊动文旅局高层、间接调动了一个景区管理资源的电话,对他而言,真的只是随手帮朋友“问了问”。
“林哥……”
阿明开口,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和滞涩。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茶几前,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看清眼前这个熟悉的室友身上是否藏着什么陌生的印记。
“景区……我姐他们……真的全部安全下山了。”他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里却充满了难以置信,“就因为你那个电话?”
林默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声平淡的回应,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阿明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闸门。从王昊那笔百万欠薪的神速解决,到今晚姐姐的绝境逢生,两次事件如同电影画面般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一个电话,省建筑协会的张会长亲自过问,上百万的款项当天到账。”
“一个电话,邻省文旅局的李主任直接下令,让一个摆出‘管不了’姿态的景区连夜高效救援,赔礼道歉。”
阿明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一次是巧合,是运气好,是‘帮过点小忙’……那两次呢?林哥,两次都是这样!你告诉我,这还能用‘巧合’和‘小忙’来解释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问出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也让小陆竖起耳朵的问题:
“你一个电话能叫动省里的会长,一个电话能让邻省的局长连夜行动,把事情办得如此漂亮,如此……不容置疑!”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林默,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可你却住在月租一千二的合租房里,每天天不亮就挤地铁去便利店上货、理货,拿着几千块的工资,还会修家里那台破洗衣机!”
阿明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让自己的视线与坐着的林默齐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林默,你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执拗,“你,到底是谁?”
问题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客厅里激起无声的巨浪。
小陆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默静静地坐在那里,承受着阿明几乎要实质化的目光和那个直击核心的质问。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平静的轮廓。他的脸上没有被人窥破秘密的惊慌,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抬起眼,目光从阿明激动而不解的脸上缓缓扫过,又看了一眼旁边紧张得捏紧拳头的小陆。他的眼神深邃,像是望不到底的古井,那里面似乎蕴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往。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向后靠了靠,找了个更放松的姿势陷进旧沙发里。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他们熟悉的、平和的、甚至带着点日常闲聊般的语调:
“我是林默。”
他的语气自然得如同在做自我介绍。
“你们的室友。”
说完,他甚至还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需多言的坦然。
这个答案,简单到了极致,也敷衍到了极致。
它回答了问题,却又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透露。
阿明怔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隐退大佬、豪门继承人、特殊部门人员……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近乎“耍赖”的答案。
他看着林默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闪烁,没有回避,只有一片坦然的深邃。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林默给出的最终答案,也是他唯一会给出的答案。
追问,已经失去了意义。
小陆也泄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但看向林默的眼神,却更加复杂,那里面混杂着敬畏、感激,以及更深的好奇
林默不再说话,他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段激烈的质问从未发生过。他伸手拿过遥控器,打开了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着深夜新闻,主持人正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报道着国际局势。
嘈杂的新闻声填充了客厅的寂静,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份巨大的神秘感。
阿明直起身,看着那个沉浸在新闻画面侧光里的身影。那么近,触手可及,是和他一起分摊水电费、轮流打扫卫生的室友;又那么远,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隐藏着足以搅动风云的秘密。
他就在眼前,真实地存在着。
可“林默”这两个字,从此刻起,在阿明和小陆心中,已然成了一个无解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