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手师叔那弥漫着机油和神秘气息的“废品回收站”出来,天色愈发阴沉,绵密的雨丝开始飘落,给这座喧嚣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滤镜。李小邪没打车,也没蹬他那辆忠实的三轮,只是双手插在兜里,不紧不慢地走在回老街的路上。
雨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眉骨那道浅疤滑落,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街上的行人匆匆,车辆驶过积水的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试图抢道,结果在湿滑的路面上打了个滑,司机手忙脚乱地方向盘,才险险稳住,引来后方一片急促的喇叭声。
看着那辆桑塔纳笨拙而狼狈的样子,李小邪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不是嘲笑,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熟悉旧物的会心笑意。
这蹩脚的车技,让他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同样是一个雨天,同样是一辆破车。
那可不是桑塔纳,而是一台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响,车门需要用铁丝拴着,发动机喘气比牛还费劲的……报废北京吉普2020。
(回忆开始)
地点也不是这繁华却冷漠的都市,而是偏远山区里,一段被泥石流冲毁大半、堪称绝境的盘山烂路。
当时他多大?好像才十二三岁,个子刚够勉强从方向盘上方露出两只眼睛。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沾满油污的成人工装,袖口卷了好几圈,还是长得盖住了手背。
“小鬼头,看好了!这种泥泞塌方路,油门要稳,方向要贼,感觉车屁股往哪边滑,方向就往哪边轻轻带一点,借力打力,懂不懂?不是让你跟方向盘拼命!”
鬼手师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股子劣质烟草和机油混合的味道。他老人家倒是悠闲,整个人瘫在副驾驶座上,双脚嚣张地架在布满裂纹的中控台上,手里还捏着个啃了一半的干馒头,时不时指点江山。
小小的李小邪,整个人几乎吊在了那冰冷沉重的方向盘上,小脸憋得通红,额头、鼻尖全是汗珠,混合着从车顶漏洞滴下来的雨水,糊了一脸。他咬紧牙关,那双还显稚嫩的手,却异常稳定地操控着方向盘,脚下精准地在离合器、油门和刹车之间切换。
吉普车像一个醉汉,在泥浆和碎石中剧烈地颠簸、甩尾,车轮时不时在悬崖边缘碾过,带落一片碎石,滚下深不见底的山涧。每一次失控的边缘,都被小家伙用一种近乎本能般的微操强行拉了回来。
“师……师叔!左边没路了!要掉下去了!” 小李小邪看着左侧车轮几乎悬空,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慌个屁!” 鬼手师叔眼皮都没抬,又啃了一口馒头,含糊道,“右边不是还有半个轮子宽的路吗?挤过去!记着,车是死的,人是活的,路是人开出来的!”
“……”
还有一次,是在北方寒冬,结着厚厚“地穿甲”的冰湖上。他开的是一辆连AbS都没有的老掉牙拉达轿车。鬼手师叔的要求是:在完全光滑的冰面上,绕着他随意丢下的几个空汽油桶,完成标准的漂移绕桩。
结果可想而知,小车像抽疯的陀螺,不受控制地旋转、滑撞。不知道撞瘪了多少个油桶,在原地不知道画了多少个零分的“甜甜圈”。小李小邪在冰冷的驾驶室里被甩得七荤八素,胃里翻江倒海。
鬼手师叔就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抄着手站在湖岸边上,嘴里叼着烟,看着他的狼狈相,不仅没有丝毫同情,反而笑得前仰后合,烟灰抖了一身。
“哈哈哈哈!笨死你算了!重心!感受重心的转移!屁股是干嘛用的?是让你感觉车尾动态的!不是光用来坐和拉屎的!”
等小李小邪终于勉强能控制住车辆,完成了一套歪歪扭扭的绕桩后,整个人几乎虚脱。他瘫在驾驶座上,手指冻得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鬼手师叔这才慢悠悠走过来,拉开车门,递给他一个用旧棉絮包裹着、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喏,奖励你的。今天有点样子了。” 师叔的语气依旧粗鲁,但那只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大手,却用力揉了揉他被汗水浸透的头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小李小邪接过烤红薯,烫得他龇牙咧嘴,却迫不及待地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流蜜的瓤儿,狠狠咬了一大口。甜糯滚烫的口感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他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师叔那张同样不修边幅的脸,傻乎乎地笑了。
类似的“训练”数不胜数。在沙漠里开快要散架的破皮卡追风滚草;在深夜无人的盘山公路上,用蒙住大半前挡风玻璃的方式练习盲开;甚至还在废弃的矿坑里,开着那辆吉普玩过“极限攀爬”……
用的车,无一例外,全是鬼手师叔不知道从哪个报废厂或者废品站淘换来的“工业垃圾”。训练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怎么折腾人怎么来。用鬼手师叔的话说:“好车谁不会开?能把一堆破烂开出灵性,那才是本事!真到了逃命的时候,你还能挑车?”
那时候觉得是水深火热的折磨,是惨无人道的“虐待”。现在回想起来,那颠簸的破车,那极端的环境,那师叔粗鲁的骂声和偶尔递过来的一个烤红薯、半根劣质香烟……却构成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最鲜活、最扎实的底色。
雨渐渐大了些,李小邪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个烤红薯滚烫的温度,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破吉普里浓郁的机油味和师叔身上的烟草气。
他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带着点无奈的温柔,也带着点桀骜的自信。
正是那些在破铜烂铁和极端路况下磨炼出来的、近乎融入骨髓的车感,让他在码头的集装箱迷宫里,能如臂使指,将一辆破三轮开出了方程式赛车的灵性,把职业杀手“毒蜂”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葬身江底。
“呵,老家伙……”他低声自语,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怀念,“教的玩意儿,总算还有点用。”
回到老街口,雨幕中,“邪哥烧烤”的招牌静静矗立。他习惯性地朝摊位看去,却意外地发现,摊位旁的屋檐下,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娇小身影正站在那里,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正踮着脚尖,朝着他通常回来的方向张望。
是林婉儿。
她看到雨中的李小邪,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欣喜,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微微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李小邪快走几步,来到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像只刚上岸的大狗。“傻站在这儿干嘛?等雨淋啊?”
林婉儿脸一红,小声说:“我……我看下雨了,邪哥你没带伞……就,就熬了点姜汤。”她将手里那个保温杯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蚋,“还热的。”
李小邪看着那递到面前的保温杯,又看看女孩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裙摆和发梢,心头某块坚硬的地方,仿佛被这带着姜味的暖意轻轻触动了。
他接过保温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林婉儿像受惊般飞快地缩回手,耳根都红透了。
“谢了。”李小邪拧开杯盖,一股带着辛辣的甜香热气扑面而来。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雨天的寒气和回忆带来的潮湿感。
“味道不错。”他咂咂嘴,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想起她之前的躲闪,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转而拍了拍自己的三轮车座,“走吧,雨小了,收摊回家。”
林婉儿看着他收回的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被他喝下姜汤的举动所带来的小小满足取代。她轻轻“嗯”了一声,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雨势渐歇,老街的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两人一车,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慢悠悠地向着巷子深处走去。刚才那些关于破车、训练和生死危机的回忆,仿佛也被这温热的姜汤和少女无声的关怀,暂时冲淡,融入了这市井烟火的最寻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