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庙的铜铃在暮色里轻轻摇晃，檐角的积雪被山风卷落，在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阿鸾坐在东厢房的窗下，指尖摩挲着掌心那道剑痕——三日来，这道浅粉色的印记总在夜里发烫，像有团暖火藏在皮肉下，与怀中的梅花玉佩遥相呼应。
“在看什么？”秦风端着药碗进来时，正撞见她对着窗外出神。窗棂外，沈龙正挥着骨刀劈柴，刀风卷起的雪沫子落在他肩头，竟被周身的热气蒸腾成白雾。而西墙根下，沈砚与陈砚正对着幅摊开的羊皮卷低声交谈，卷上用朱砂画着北疆七镇的布防图，寒鸦岭的位置被圈了个醒目的红圈。
“在想爹爹说的白梅。”阿鸾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雪粒，“他说娘最喜药王庙后院的绿萼梅，说花瓣上的雪化了，会留下蜜一样的甜。”
秦风放下药碗，突然从药箱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白梅花瓣：“这是昨日在后院摘的，本想给孩子们泡茶驱寒。你看，花瓣边缘果然带点浅黄，像被蜜浸过。”
阿鸾刚要伸手去接，庙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撞开，风雪裹挟着道黑影闯了进来。那黑影裹着件破烂的玄色斗篷，斗篷下摆沾满黑血，甫一进门便“扑通”跪倒在地，露出张被冻得青紫的脸——竟是山阴镇的猎户老王，前日还来给孩子们送过野兔。
“影……影阁的人……来了……”老王的嘴唇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木牌，牌上刻着只展翅的寒鸦，“他们说……说要踏平药王庙，抓……抓陈家的丫头……”
沈砚的守心剑“呛啷”出鞘，青金色的光瞬间照亮了大殿。陈砚已抓起灭生剑护在阿鸾身前，玄铁剑身映出庙门外的景象——暮色里，黑压压的人影正沿着山道涌来，斗篷上的寒鸦标记在雪光里泛着冷光，足有上百之众。
“比预想的快了三日。”沈砚的声音沉如寒冰，“影阁竟能在石墓坍塌后迅速集结兵力，看来影首领早已布好了后手。”
沈龙将劈柴的铁斧抄在手里，骨刀在腰间霍然出鞘：“正好让这帮杂碎尝尝爷爷的厉害！前日在寒鸦岭吃的亏，今日连本带利讨回来！”
“不可硬拼。”陈砚突然按住沈龙的手腕，目光扫过庙内的孩子们——秦风将山阴镇附近收留的孤儿都安置在此，最小的才刚会走路，此刻正扒着门框怯怯地望。“庙后有密道，是前朝药农避祸用的，可通往后山的鹰嘴崖。秦风，你带孩子们先走。”
秦风刚点头，庙门就被巨力撞开，木屑纷飞中，十几个影阁杀手已扑进大殿。为首的是个左脸带疤的汉子，手里握着柄两尺长的短匕，匕尖滴落的黑血在青砖上蚀出小坑。
“影二在此，沈大人何不束手就擒？”疤脸汉子的短匕指向沈砚，匕身突然弹出三道倒刺，“影首领说了，交出陈家孽种，可留你们全尸。”
守心剑的青芒如闪电般掠过，沈砚甚至没挪动脚步，剑气已削断了影二持匕的手腕。黑血喷涌的瞬间，他突然皱眉——这血液里的戾气，竟比影三的毒血更甚，落在地上竟冒出青烟。
“是断生剑的残戾！”陈砚的灭生剑玄光暴涨，将扑向阿鸾的杀手震飞，“他们用石墓坍塌后的戾气炼了毒！”
阿鸾突然将梅花玉佩按在灭生剑的剑格上，红光与玄光交织成盾，那些飞溅的黑血落在光盾上，竟像滚油遇水般炸开。她这才发现，玉佩的红光里隐约浮出细小的剑纹，与灭生剑的纹路完全重合。
“这丫头的血脉竟能引动双生剑的余威！”影二捂着断臂后退，眼中闪过惊惶，“结阵！”
剩余的影阁杀手突然散开，以北斗七星的方位站定，手中短匕同时刺入地面。青砖下瞬间渗出黑血，在地上汇成个诡异的阵法，阵眼处的积雪竟化作墨色，钻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虫——与影卫头目体内的蚀骨蛊如出一辙，只是体型更细小，爬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是蚀骨蛊的变种！”秦风将药粉撒向虫群，白色的粉末遇虫便燃，却只烧得死外围的虫子，阵眼处的黑虫反而越聚越多，“这阵法能不断催生蛊虫，得先破阵眼！”
沈龙的骨刀劈向阵眼时，那些黑虫突然跃起，竟在半空凝成只丈大的虫爪，狠狠拍向他胸口。沈砚的守心剑及时横挡，青金色的光与虫爪相撞，发出皮革烧焦的臭味。而陈砚已带着阿鸾冲向大殿东侧的神龛——那里是密道的入口，需转动神像底座才能开启。
“想跑？”影二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铜哨，哨声尖锐刺耳，庙外竟传来无数翅膀扑腾的声响。阿鸾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寒鸦遮天蔽日地飞来，鸦喙上都沾着黑血，正是寒鸦岭上见过的邪术傀儡。
“护住阿鸾！”沈砚的守心剑舞成青金色的光轮，剑气斩断的鸦尸落在地上，立刻化作蛊虫的养料。沈龙的骨刀则死死盯着影二，银芒与对方的断匕碰撞，火星溅落在黑虫阵里，激起阵阵腥臭的烟雾。
就在陈砚即将触到神像时，庙门再次被撞开。这次进来的不是杀手，而是道裹在玄色大氅里的身影，身形颀长，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截苍白的下颌。他手里握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刻着寒鸦衔骨的纹样，与影三的锁链拐杖截然不同，却透着更慑人的寒气。
“影首领。”沈砚的守心剑骤然停在半空，青芒映得他眼底寒光凛冽，“三百年的布局，终于要亲自露面了？”
那人缓缓抬起头，兜帽滑落的瞬间，阿鸾突然倒吸口冷气——那张脸竟与壁画上的将军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痕，疤痕深处泛着淡淡的青黑，像有条虫在皮肉下游动。
“陈家的小丫头，果然与你先祖一样。”影首领的声音像冰珠落进玉盘，清润却带着刺骨的冷，“连握玉佩的姿势，都与三百年前的陈将军分毫不差。”
阿鸾突然攥紧玉佩，掌心的剑痕烫得像要烧起来：“是你杀了将军！是你骗了我爹爹！”
影首领轻笑一声，乌木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奇妙的是，那些疯狂扑腾的寒鸦突然停在半空，连地上的黑虫也不再蠕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
“我从未骗他。”他的目光落在阿鸾腕间的梅花印记上，疤痕突然泛起红光，“我答应留你娘一命，便绝不会食言。你看，她此刻就在……”
话音未落，陈砚的灭生剑已带着玄铁光劈到面前。影首领不闪不避，乌木拐杖轻轻一挑，竟精准地磕在灭生剑的剑脊上。陈砚只觉股阴柔的力道顺着手臂蔓延，玄铁光瞬间黯淡下去，剑身在掌心剧烈震颤，像是在惧怕什么。
“灭生剑认主，却也认‘旧主’。”影首领的指尖抚过拐杖上的寒鸦纹样，“三百年前，陈将军亲手将这柄剑交给我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它会指向陈家的血脉？”
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青金色的光将影首领笼罩其中：“你是当年将军的亲卫？影阁的初代阁主？”
“好眼力。”影首领的疤痕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在笑，“我是影一，当年亲手为将军裹伤的影一。也是亲手……送他上路的影一。”
这话如惊雷炸响，阿鸾手中的玉佩突然裂开细纹，红光顺着裂纹渗出，在地上凝成朵血色梅花。庙外的寒鸦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纷纷撞向庙墙，化作滩滩黑水——竟是被这红光震碎了邪术。
“你说什么？”影卫头目的声音突然从密道入口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他拄着根断矛，胸口的血迹已冻成紫黑，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摆动，“你说……是你杀了将军？”
影一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袖管上，眼底闪过丝复杂的情绪：“陈风，你该称我一声叔父。当年若不是你爹执意要将双生剑的秘密公之于众，何至于落得满门抄斩？我护了陈家三百年，如今不过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陈风（影卫头目）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泪，“是将军的头颅？还是这满门的冤魂？你用蚀骨蛊控我心智，逼我看守断生剑，如今还要杀我女儿……这就是你说的‘守护’？”
影一的乌木拐杖突然指向阿鸾：“她不是你的女儿，是陈家最后的钥匙。只要用她的心头血唤醒断生剑的残魂，北疆的戾气就能为我所用，到时候别说平反冤案，整个天下都能握在手里！”
“你疯了！”沈砚的守心剑青芒暴涨，剑气直逼影一的面门，“戾气一旦失控，北疆七镇都会变成炼狱！”
影一不闪不避，任由剑气扫过脸颊。奇异的是，青金色的剑气竟在触到他疤痕的瞬间消散了，像是被那道青黑的纹路吞噬了。
“疯？”他突然抬手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印着朵刺青的梅花，与阿鸾的印记一模一样，“当年将军将半块玉佩交我时说，陈家血脉若断，便由影阁继承人承载守护北疆的誓言。可他没说，这誓言要熬三百年，要眼睁睁看着亲友被诬陷，被屠戮！”
阿鸾突然将梅花玉佩举过头顶，红光穿透屋顶，在暮色里凝成道光柱。药王庙后院的绿萼梅突然剧烈摇晃，花瓣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空中化作无数白色光点，汇入光柱之中。
“爹爹说，守护不是占有。”阿鸾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将军的誓言是护北疆百姓，不是让你用戾气毁了他们！”
光柱中的白梅光点突然炸开，化作柄虚幻的白梅剑，剑身在阿鸾身前盘旋片刻，竟直直刺向影一的心口。影一的瞳孔骤然收缩，乌木拐杖横挡的瞬间，白梅剑已没入他胸口的梅花刺青——那里，正嵌着半块与阿鸾手中相同的玉佩。
“不——”影一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疤痕里的青黑纹路疯狂游走，像是有无数蛊虫要破体而出。他踉跄着后退，乌木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激起的黑血在青砖上绘出个诡异的阵图，与寒鸦岭石墓的阵图分毫不差。
“他要启动备用阵眼！”陈砚的灭生剑玄光暴涨，与守心剑的青芒再次交织成盾，“这庙底下埋着影阁三百年的戾气！”
沈龙已抱起最小的孩子冲向密道，秦风正指挥着其他孩子钻进神像后的入口。陈风突然扑到阿鸾身前，用身体挡住阵图升起的黑气：“阿鸾快走！记住，陈家的血从来不是钥匙，是照亮冤屈的火！”
黑气中，影一的身影渐渐被青黑纹路吞噬，他举着乌木拐杖指向天空，嘶哑的声音里带着疯狂的快意：“三百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让北疆的雪，都染上血色吧——”
阿鸾被沈砚拽着冲进密道的瞬间，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药王庙的屋顶正在坍塌，白梅树的枝干在火光中舒展，花瓣与雪片一同飞旋，像无数只白色的蝶。而影一的身影已完全被黑气笼罩，只有心口那点刺青的梅花，在黑暗里亮得像团燃烧的血。
密道里的石阶湿滑冰冷，阿鸾攥着裂开的梅花玉佩，掌心的剑痕烫得越来越厉害。她突然明白，影一胸口的刺青，陈风心口的疤痕，还有自己腕间的印记，原是同一种东西——那是陈家血脉里，永远褪不去的守护印。
而此刻，密道尽头的鹰嘴崖上，正有无数寒鸦振翅而起，遮暗了北疆的暮色。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雪线之上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