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层的空气像浸在血里，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陈家军的头盔堆成半人高的小山，玄甲残片在地上铺出条暗红色的路，那些插在头盔里的指骨始终保持着弯曲的姿态，仿佛临死前还在紧攥剑柄。“六”字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竟在青砖上汇成小小的血河，顺着砖缝蜿蜒，最终注入骨梯尽头的祭坛。
祭坛是用十二具骸骨拼砌而成的，骸骨的胸腔里插着青铜灯台，灯芯是束发黑的发丝，燃烧时冒出的黑烟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人影——正是那个在第五层引诱阿鸾的苍老身影。
“你终于来了。”人影缓缓转身，黑袍下摆扫过祭坛，骸骨胸腔里的灯芯突然暴涨，照亮了他胸口的梅花烙印，“这层的指骨，都是当年自愿留下的陈家军亲兵，他们用指骨为阵眼，锁住了饕餮的一缕心魂。”
阿鸾的灭生剑在掌心震颤，逆鳞与梅花烙印融为一体的地方传来灼痛：“你到底是谁？若真是我爹，为何不敢露出真容？”
“真容？”人影发出低沉的笑，黑烟突然散开，露出张被饕餮兽纹覆盖大半的脸，只剩半张与阿鸾记忆中的父亲重合，“三百年前，我用魂魄镇住饕餮心脉时，就没打算留下全尸。阿鸾你看，这是你五岁时画的全家福，我一直带在身上。”
他从黑袍里取出卷泛黄的画纸，上面是孩童稚嫩的笔触：两个大人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襁褓。阿鸾的呼吸骤然停滞，这画是她母亲藏在锦缎夹层里的，她只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爹……”灭生剑的玄光突然黯淡，阿鸾看着他脸上的兽纹，想起父亲断箭上的血字“吾魂已镇饕餮心”，眼眶瞬间红了，“军报上说的双子血……”
“是你和你弟弟。”人影的声音陡然凄厉，黑袍下伸出只骨爪，爪尖捏着半块长命锁，锁片上刻着的“安”字，与秦风儿子的“宁”字恰好组成“安宁”，“你母亲当年带你们逃进暗河，就是想避开这场献祭！可龙血双子的命数早就写在血契里，躲不掉的！”
“献祭？”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横在阿鸾身前，青芒扫过祭坛的骸骨，“这些亲兵不是自愿留下的，他们的指骨上缠着影阁的缚魂丝！”他剑锋一转，挑断根从指骨里钻出的银丝，那根刻着“六”字的指骨突然炸开，化作只黑色的飞蛾，“是影首用食影兽的丝操控了他们！”
飞蛾扑向阿鸾的瞬间，秦风的刀劈出金芒，龙血在刀刃上凝成火焰，将飞蛾烧成灰烬：“将军绝不会用自己的亲兵做祭品！你这妖物，竟敢亵渎英灵！”
“亵渎？”人影突然狂笑，黑袍猛地掀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人脸——全是陈家军亲兵的面容，每个脸上都流着血泪，“他们自愿用魂魄养着饕餮的残魂，就是为了等龙血双子长大，用你们的血彻底炼化它！这是陈家军的宿命！”
话音未落，所有头盔突然腾空而起，玄甲残片在半空组成十二具披甲战士，指骨从眼眶里钻出，化作锋利的骨矛。他们列成陈家军的冲锋阵形，骨矛直指阿鸾胸口，矛尖的血珠里映出无数孩童啼哭的虚影。
“是北疆那些孩子的魂魄！”阿鸾的灭生剑骤然暴涨，玄光劈开迎面而来的骨矛，却见断裂的矛尖突然化作只小手，死死抓住她的剑刃，“他们被封在指骨里当养料！”
沈龙的骨刀在掌心转出银弧，刀身的镇魂符文与指骨上的“六”字相撞，爆出刺目的白光：“这些指骨是子母阵！母阵在祭坛，子阵在每个指骨里，必须同时破！”
沈砚突然冲向祭坛，守心剑的青芒如瀑布般浇在人影身上：“阿鸾，我缠住他，你和秦风去破子阵！”青芒与黑烟相撞的刹那，人影身上的兽纹突然活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沈砚的咽喉，竟与饕餮的头颅一模一样。
“小心！他能引动饕餮的力量！”阿鸾的灭生剑分作三道玄光，分别斩向三个方向的披甲战士。玄光穿透战士躯体的瞬间，她突然看见战士胸腔里的灯芯——那是用陈家军亲兵的头发做的，发根处还缠着小小的姓名牌。
“是张叔！李叔！”阿鸾的声音发颤，这些名字都在父亲的家书中出现过，是从小抱过她的亲兵，“你们醒醒啊！”
披甲战士的动作突然顿住，骨矛上的血珠开始消退。可祭坛上的人影突然发出一声尖啸，黑烟化作无数条鞭子，狠狠抽在战士们身上：“谁敢违抗军令！”
战士们的眼眶里重新燃起幽蓝鬼火，骨矛再次刺来，这次的力道比之前重了三倍。秦风的刀被骨矛震得脱手，他看着其中一具战士腰间的玉佩——那是他父亲留给影阁的信物，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战士里……有影阁的卧底！”
他猛地咬破舌尖，龙血喷在地上，在骨缝里画出个巨大的“镇”字。符咒亮起的瞬间，十二具战士里有三具突然僵住，玄甲下渗出黑色的血液，正是影阁特有的蚀骨毒：“这三具是影首的人假扮的！他们在操控真英灵！”
阿鸾的灭生剑立刻转向那三具假战士，玄光劈开玄甲的刹那，里面滚出三颗黑色的肉瘤——与第三层养魂鼎里的邪物一模一样。“是食影兽的分身！”阿鸾突然明白，“影首用这些分身混在亲兵里，就是为了污染他们的魂魄！”
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暴涨，青芒在祭坛上炸开，人影身上的黑烟被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半截沾血的家书，上面的字迹正是父亲的手笔：“……鸾儿亲启，若见指骨成阵，速毁祭坛下的血池，那是饕餮的血根，切不可让它吸足双子血……”
“血根！”阿鸾的目光瞬间投向祭坛下的血河，那些从指骨滴落的血珠正顺着河水流向祭坛中央的凹槽，凹槽里隐约能看见颗跳动的红肉球，“爹的家书没血完，他是想告诉我们怎么毁掉血根！”
人影突然发出愤怒的咆哮，黑袍彻底化作黑雾，将整个第六层笼罩。十二具战士同时举起骨矛，矛尖对准血池，竟要将自己的魂魄全部注入血根。“不能让他们得逞！”阿鸾的灭生剑与逆鳞同时发烫，她突然想起母亲锦缎上的话，“非龙血与陈家血同祭不能灭——”
“我来！”秦风突然抓住阿鸾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的刀上。龙血与陈家血顺着刀刃流下，滴落在血河中的瞬间，那些流淌的血珠突然逆流而上，倒灌回指骨里。十二具战士发出痛苦的嘶吼，玄甲上的饕餮兽纹渐渐消退，露出底下原本的梅花烙印。
“是同脉相认！”沈砚的守心剑刺穿黑雾，青芒在血池上织成结界，“龙血和陈家血能净化被污染的英灵！”
人影在黑雾中发出不甘的咆哮，渐渐缩成颗拳头大的黑球，上面布满了眼睛：“你们以为赢了？血根早就吸够了魂魄，就差最后一步——”黑球突然炸裂，化作道血箭射向孩子的长命锁，“用龙血双子的魂魄点睛！”
阿鸾的灭生剑挡在孩子身前，玄光与血箭相撞的刹那，长命锁突然裂开，里面飞出半朵梅花烙印，与阿鸾掌心的印记合二为一。孩子的眉心浮现出个极小的龙形印记，与逆鳞上的龙纹完全重合。
“弟弟的魂魄……在孩子身上？”阿鸾的瞳孔骤然收缩，母亲锦缎上的齿痕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不是胁迫，是母亲用牙齿咬开长命锁，将弟弟的魂魄转移到龙血后裔体内的痕迹。
血池里的红肉球突然炸开，溅出的血珠在地上凝成行血字：“第七层，镇魂塔顶，双子魂归处。”
第六层的地砖开始剧烈震动，祭坛下露出通往第七层的骨梯，梯级是用透明的脊椎骨拼接而成，里面隐约能看见流动的红光，像是无数条细小的血河。
沈砚握住阿鸾的手，守心剑的剑穗上，那根黑色的发丝突然燃烧起来，化作只飞蛾扑向第七层：“影首在塔顶等着我们。”
阿鸾看着掌心合二为一的梅花烙印，又看了看孩子眉心的龙形印记，突然明白父亲家书中“非龙血与陈家血同祭不能灭”的真正含义——不是献祭，是融合。
她踏上第七层骨梯的瞬间，脊椎骨里的红光突然亮起，在梯壁上照出幅完整的画像：三百年前的镇魂塔顶，父亲母亲并肩而立，母亲怀里抱着两个襁褓，父亲正将逆鳞按在其中一个襁褓上，塔下是密密麻麻的陈家军，他们举起的兵器在阳光下组成道金色的屏障。
画像的最后，是父亲用血写的四个字：“吾等护你。”
骨梯尽头传来饕餮的咆哮，混着影首癫狂的笑声：“阿鸾，来看看你弟弟的真容吧——他早就和饕餮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