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没有回应那面血旗,也没有再看荒坡上的人影。他抬起手,将插在阵眼中的玉簪缓缓转了半圈。玉簪卡得更紧了,一丝微弱的光从缝隙中渗出,缠绕上他的指尖。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敌军前锋已踏入伏击区,脚步整齐,铠甲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行进得极为沉稳,仿佛不是奔赴战场,而是在例行操演。但云逸清楚,主力尚未完全进入。此时出手,只会惊走敌人。
他闭上双眼,灵力顺着玉簪蔓延而出,探向每一位守阵者的心跳。有的急促,有的迟缓。他悄然调整他们的呼吸节奏。三息之后,所有人的心跳归于一致,宛如一人。
墨玄立于高台边缘,指尖轻叩酒葫芦底部。他知道,这是信号。他弹出一颗暗红色药丸,药丸在空中炸裂,化作一缕灰雾,悄然飘向敌军护盾的关键节点。那层金色防护罩微微一颤,如同水面被风吹皱。
灵悦站在钟楼残骸之上,剑未出鞘,唯有剑穗上的铃铛无风自响。她凝视敌军中军,那里矗立着一面黑旗,旗杆顶端悬着一颗缓缓转动的水晶球——那是敌军统帅所在的位置。
她抬手,在剑柄上划出一道浅痕。双眸转为冰蓝色,剑意凝聚成线,悄无声息地刺向那颗水晶球。
就在此时,云逸睁开了眼睛。
他左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天。金色符文自眉心涌出,流转全身,最终尽数汇聚于指尖。他猛然压下手掌。
四座阵眼同时亮起,光芒连成一片,笼罩整个伏击区域。地面裂开数道缝隙,埋藏已久的符文链被激活,如网般铺展而开。
第一波攻击降临。
九道雷光自天而降,不攻人,专击地面。雷落之处,土地塌陷,数十名先锋修士跌入深坑。尚未爬出,坑底喷出毒火,混着墨玄先前撒下的腐骨粉,一经接触便剧烈燃烧,皮肉发出滋滋声响。
敌军开始骚乱。
有将领下令撤退,却已来不及。灵悦跃上钟楼最高处,一剑斩下。剑气并未伤人,而是精准劈断古钟铁链。巨钟坠落,却未砸地。剑气注入钟体,声波不向外扩散,反而向内收缩,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震荡波纹。
九处地下副阵应声而动,同时爆发。九道光柱冲天而起,围成巨大圆环,将深入腹地的敌军主力尽数困住。试图后退的士兵撞上光幕,瞬间被反弹飞出,不少人当场吐血,倒地不起。
“好!”墨玄朗声一笑,抛出酒葫芦中最后三颗血色丹丸。丹丸在空中炸开,腥风骤起,引动敌军战兽体内潜藏之毒。原本驯服的妖狼、巨蜥突然狂性大发,反身撕咬身旁士兵。一名骑兵被坐骑生生撕开胸膛,鲜血溅了旁人满面。
混乱彻底爆发。
然而敌方高层反应极快。五名元婴期强者迅速聚拢,在统帅周围撑起一层血色光罩。水晶球剧烈震颤,显然正在酝酿某种秘术。云逸目光一凝,见其中两人竟开始抽取低阶修士精血——手掌按在对方头顶,灵力被强行抽离,被吸者顷刻间干瘪如枯尸。
不能再等了。
云逸咬破指尖,鲜血滴落空中。他以血勾画《圣体灭天诀》第九式的符文。符文尚未完成便剧烈颤抖,似难承载其威。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灵力灌入玉簪。
玉簪剧烈震动,发出一声清脆裂响。
下一瞬,轰然炸裂。
碎片四散,一道金虹破空而出,撕裂空气,直贯敌军核心。金虹所过之处,护盾与身躯皆如纸帛般被洞穿。五名元婴强者甚至来不及呼喊,胸口已被贯穿,身体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地。
血色光罩破碎。
水晶球炸成粉末,黑旗被余波扫中,从中断裂,缓缓倾倒。敌军士气崩塌,有人弃械奔逃,更多人呆立原地,茫然无措。
高台上一片寂静。
云逸依旧伫立不动,青衫染尘,左耳朱砂痣黯淡无光。他低头看向手掌,玉簪只剩些许粉末,混着血迹黏在指缝间。他试着握拳,指尖微颤。
灵悦从钟楼跃下,落在他身后几步远处。她收剑入鞘,肩头轻轻晃了一下。嘴角溢血,她用袖口轻轻拭去,动作极轻。
墨玄倚靠在断裂的石柱上,红衣多处破损,腰间匕首仅余三把完好。他仰头饮下酒葫芦夹层中最后一口灵液,低声说道:“这仗,打得值。”
远处战场仍在冒烟,火焰未熄。被困敌军大多已投降,跪伏于地。零星仍有打斗,但已不成气候。
云逸望着废墟,目光投向荒坡方向。那人影已然不见。
他未言语,缓缓将沾着碎屑的手收回袖中。
灵悦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走了?”
云逸点头。“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打架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墨玄拄着匕首站直身子,“来看我们有没有资格当对手。”他笑了笑,“现在答案有了。”
云逸没有笑。他知道这一击虽胜,代价却极重。法阵已毁,短期内无法重启;玉簪破碎,灵悦留下的剑意也随之消散。方才那一招,几乎耗尽了他十年积累。
他忽然想起幼时在藏书阁偷偷用树枝比划剑招的日子。那时连完整功法都看不到,只能记下几个字。如今他立于高台,一招诛杀五名元婴,心中却不再执着于他人认可。
他只想守住这些人。
灵悦看了他一眼,察觉他脸色苍白。她想说些什么,终究沉默。
墨玄拍了拍她的肩,“别愣着,清点伤亡,收缴战利品。”说完转身走下高台,步履略显虚浮。
灵悦未动。风拂起她的马尾,剑穗铃铛轻轻一晃。
云逸忽然开口:“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她一怔。
“钟楼太过显眼,敌人必定盯准你。你可以晚一秒出手。”
她低头看着剑柄,“晚一秒,他们就撤出去了。”
“值得吗?”
她抬头望他,眼中明亮如星,“你说过,打赢了,糖葫芦我请。”
云逸一愣。
她嘴角微动,似要微笑,却咳出一口血。
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墨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继续前行。
远处,最后一缕黑烟升起,旋即被风吹散。
云逸扶着灵悦站稳,目光重回战场。指尖仍残留玉簪碎屑,稍一触碰便簌簌落下。
墨玄行至中途,忽然停下。
他弯腰拾起一块破碎的令符,翻转过来——上面刻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标记:一只眼睛,瞳孔中央裂开一道细痕。
他盯着那枚令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