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洞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龙志炼立在断壁残垣前,仰头望着山巅那株老梅——十年前他还是个抱在怀中的婴孩时,母亲曾抱着他在梅树下避雪,说这梅树是药王真人亲手栽的,每片花瓣都藏着救命的灵韵。此刻梅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露出星星点点的红蕊,竟比往年来得更盛三分。
阿炼,这梅树......苏清雪立在他身侧,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枝干,我幼年在终南山学种药,师父说药王谷的寒梅是用千年冰蚕茧护着的,冬日里只开给有缘人看。
龙志炼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瓣,触手微凉,却有股暖意顺着经脉往丹田钻。他忽然想起昨夜服下九转星露时,体内星陨砂翻涌如潮,竟在识海深处映出一幅画面:襁褓中的婴儿被塞进寒玉池底的暗格,母亲浑身浴血,将半块龙纹玉珏塞进他襁褓,另半块......另半块此刻正挂在苏清雪的颈间,用红绳系着,与他的玉珏隔着三寸距离,若即若离。
周伯。龙志炼转身,见周福正带着几个青衫弟子从谷外走来,每人肩头都扛着药锄,腰间挂着药篓,你们怎来得恁快?
周福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眼角泛着泪:前日你在谷口说要重光药王谷,我便连夜往终南山送信。谷中现存的十二名弟子,个个都记着夫人当年教她们辨识药草的模样。你瞧——他指向最前面的少女,那姑娘扎着双髻,腕间系着与药王谷弟子相同的青藤绳,这是小竹,当年被救时才七岁,如今已能辨三百六十五味药材了。
小竹脆生生行了个礼:龙公子,我们把谷中所有药柜都擦净了,《千金方》的残页也裱好了挂在竹架上。夫人说过,药王谷的魂不在房子,在药,在人。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篓里取出个粗陶碗,这是我今早采的雪芽花,用寒玉池的水泡了,您尝尝可还合口?
龙志炼接过碗,碗底沉着几粒星陨砂,在清水中泛着幽蓝微光。他抿了一口,清甜中带着些微苦意,竟与他幼时喝的药汤味道一般无二。喉间忽然哽住,他想起母亲最后一次给他喂药时,也是这样的滋味,混着血锈气——那时他还不知道,母亲的血是为了护他周全。
阿炼!苏清雪轻唤一声,将他从回忆中拽出。她不知何时已寻来几株野梅,正与仇九在废墟边栽种。仇九的青铜药杵此刻倒成了工具,用来砸实树根旁的土。见龙志炼过来,仇九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梅树是我从终南山带的,说是踏雪寻香的品种,最耐寒。清雪说等你伤好了,要在这儿搭个竹亭,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
问梅亭苏清雪接口,发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夫人当年常说,医者问病,药者问心,梅者问雪。
龙志炼望着三人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胸口的逆鳞不再发烫。星陨砂在体内流转,竟似有了生命,顺着血脉滋养着被他震碎的经脉。他这才惊觉,九转星露不仅能解毒,更能助他引动星陨砂修复伤势——母亲当年留给他半块玉珏,难道不仅是血脉凭证,更是开启星陨砂力量的钥匙?
龙公子。镇北将军不知何时走到近前,铁胎弓在手中泛着冷光,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龙志炼抱拳:将军请说。
将军的目光扫过寒玉洞的断壁,落在洞门上方二字上——这两个字也是龙母所刻,笔锋凌厉如剑。当年你父亲龙渊公与我同朝为将,共抗北辽。二十年前北辽使臣献来一方寒玉,说是能治百病。你父亲信了,带人去取,不想......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不想那寒玉里藏着玄冥教的蚀骨毒经,你父亲被毒雾所伤,回来时浑身溃烂。你母亲为救他,用星陨砂为他续命,自己却......
却中了玄冥教的断魂蛊龙志炼接口,声音发颤。这些事他曾在母亲的遗书里读过,却始终不敢深想——母亲为了护他,竟用自己的命换了他三个月的生机,让他能在药王谷的寒玉池里避开追杀。
将军点头:你母亲临终前托人带信给我,说药王谷有星陨砂守护,能破世间奇毒。她将半块龙纹玉珏交给你,是要你长大后持此珏去终南山寻药王遗卷,那上面记着星陨砂的秘密。他从怀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来是半块与龙志炼颈间相同的玉珏,老夫当年受你父亲所托,保管这半块玉珏。今日见你周身星陨砂流转,应是已得药王谷认可,这玉珏......该物归原主了。
龙志炼接过玉珏,两半合在一起,竟严丝合缝。玉珏中心浮现出一条小龙,龙目处嵌着两粒极小的星陨砂,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他忽然想起昨夜星陨砂在识海映出的画面:母亲跪在寒玉池边,将玉珏塞进他襁褓,另半块玉珏在她心口,刻着字——原来二字,并非他的名字,而是父母的姓名。
将军,龙志炼郑重将玉珏收进怀中,我定要寻到药王遗卷,解开星陨砂的秘密,不负父母所托。
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老夫在京城还有些人脉,明日便着人送些药材来。对了,他压低声音,玄冥教主的武功路数,老夫曾见过——他使的是玄冥神掌,掌心带毒,与你体内的星陨砂有相克之效。你若遇见他,切莫硬拼,可用星陨砂引他入寒玉池,池底有药王真人设下的星陨阵,专克邪功。
话音未落,谷外传来马嘶声。周福迎出去,只见三个药童牵着两匹黑马,马上驮着几个大木箱。小竹跑在最前,举着个木牌喊:龙公子!这是将军让人送来的药材,有百年人参、冰蚕、还魂草......
苏清雪接过木箱,打开一看,眼中闪过惊喜:九转草!这草只在极寒之地生长,能助人引动星陨砂。她转头看向龙志炼,阿炼,待你伤好了,我们一起试种九转草如何?
龙志炼望着她发间的银铃,忽然觉得这寒梅初绽的时节,连风里都裹着甜意。他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药锄,锄柄上还沾着新泥:好。等九转草长成,我要在寒玉洞前种一片药圃,就叫星陨园
仇九蹲在地上,用青铜药杵捣着刚采的雪芽花,闻言抬头:那我负责记药谱。夫人说过,药王谷的医道不能断,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她的目光扫过谷中废墟,又落在正在栽梅的小竹身上,到时候,谷里会有读书声,有药香,有孩子们的笑声......
会的。龙志炼握紧手中的药锄,星陨砂在体内轻轻震颤,仿佛也在回应他的话,药王谷从来不曾死去,它只是在等,等春风来,等梅花开,等该回来的人。
山风掠过,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苏清雪侧耳听了听,笑道:是《折杨柳》的调子,定是哪个弟子躲在竹屋里吹笛呢。她拉起龙志炼的手,往谷内走去,走,我们去看寒玉池。我想试试把九转草种在池边,说不定能借星陨砂的力量,让它长得更快些。
仇九背着药篓跟上,周福和小竹捧着药锄走在最后。阳光穿过梅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母亲遗书里画的那幅寒梅图。龙志炼回头望了一眼,见镇北将军仍立在断墙边,望着他们的背影,腰间的镇北将军金牌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他忽然明白,所谓,从来不是简单的重建。它是将破碎的记忆拼回完整的模样,是将熄灭的火种重新点燃,是让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温暖,重新填满心口的位置。
就像此刻,苏清雪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仇九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周福的背影依旧挺直如松——他们都在,都在药王谷的风雪里,等一个春天。
而他的春天,才刚刚开始。